發表于:2014-10-16 上午 /閱讀:2259 /評論:8
對逝去友人的回憶,怎么也忘不了莫廷馥先生。 莫廷馥先生是我北禪寺巷七號同一門檔內的鄰居。近鄰勝似遠親,這句話在我們之間是印證了的。 我家祖傳住宅在中上塘十五號,即現在的中山路“王興記餛飩店”身底下。1956年造無錫浴室時被拆遷。 按當時的政策,可以批給我家一塊地,再補貼一點錢,由我們擇地新建家宅。 靠工資收入,維持一家五口的生活,已經緊繃繃的,哪來的錢造屋;再說,即使有錢,也不會去置私有財產,因為我是機關干部,愛人是學校校長,都是共產黨員,是私有制的掘墓人。 拆遷后,我家的住房,就由房管部門安排到北禪寺巷七號之一,跟莫先生家成了鄰居。 這房屋,本是莫家祖傳的典當用房,樓上樓下共八開間。我家住樓下一間加灶間,樓上兩間半。莫先生家,除樓下三間,樓上一間半之外,另有進大門的三間平房,一間用作灶間,兩間出租。 莫先生解放前開爿紡織廠,是名符其實的資本家。而所有資本財產,在公私合營后,全部歸公。他新造的一批住宅,也主動搬出,給公私合營掉了。 公私合營后,莫先生安排進一家國營大紡織廠,任副廠長,分管生活后勤。 其愛人安排到飲服公司做會計。她天天騎自行車到各個老虎灶店去弄賬。 從此,他們夫妻倆過著自食其力的生活,與職工沒有兩樣??墒?,一家人仍然承受著資本家的政治待遇。 莫先生有兩房太太,生有兩男三女。前房太太和大女兒、大兒子住在上海,一年中偶有次把回無錫,住三五天。三女兒跟上海的外婆一起生活。無錫家里,有莫先生的母親、太太、兒子、女兒。一家五口人,生活上,感情上,都是不錯的,從來沒有什么高聲、口角,算得上是一個小康幸福的家庭。 他們與鄰里和睦相處,以禮相待,老少都是講道理的人。 政治上,莫先生極受規矩,對黨的政策積極響應,從來不說半個不字。黨組織對他是肯定的。文革前后他都是市政協委員。 政治上規規矩矩的人,文革中他卻遭遇到殘酷打擊和不幸。 和他一起生活的太太張品珍,四十歲出頭,能干,漂亮。據說,當初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是莫先生接納她為妻的?;楹?,生一男二女,夫妻恩愛。 文革中破“四舊”。初一年級的兒子女兒,少不更事,一開始就卷入文革狂潮之中。他們帶著學校里的紅衛兵,到自己家里來“破四舊”,貼大字報,將母親的高跟鞋、時裝、胭脂花粉,都看作資產階級腐朽生活的標本,甩出來示眾,滿嘴里臟話連篇。 從來沒有受過這種污辱惡氣的母親,又沒有經受政治運動的經驗,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一口氣怎么咽得下去?我們看在眼里,雖擔心逼出人命,但又不好去勸說,因為有個階級界線問題擺著。不過,我們沒有想到,這位性格剛烈的母親,清晨乘人們熟睡的時候,她會投河自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久又傳來噩耗,他下放在蘇北的知青大兒子,新婚不久,妻子懷孕,自殺了。原因我不便過問,而直覺告訴我,發生在文革中這類事,免不了都與這資產階級剝削家庭出身有關,罪責的承擔者會歸根到底莫先生。他因此而經受的內心痛苦,是常人難以相像的。 我觀察這個時候的莫先生,看似鎮定自若,只是說話少了,顯然他把一切苦痛都埋在了心里。 作為多年的鄉鄰朋友,按常理我應前去勸慰幾句才是??墒俏覜]有,原因也是因為那個階級界線問題。 從朋友說,我和莫先生的友情確實存在。在那動亂的年代,在經受那種難以想象的災難打擊之下,他卻沒有忘記我這位朋友。 1972年春,我帶大兒子到無錫做扁桃體摘除手術。我們到北禪寺巷看望老鄰居。莫先生了解情況后對我說: “你們在無錫住不了幾天,如不嫌棄,我就把灶披間騰出來給你們住,床鋪用品是現成的,省得去住旅館?!?在那特殊年代,莫先生的赤誠相助,可謂雪中送炭,使我感動不已。 1974年5月,這位朋友,不顧年事已高,行走不便,在女婿的攙扶下,支著拐仗,居然趕到丹陽來看我們。 “莫先生,您老來有事嗎?”見面我問。 “沒有事。幾年不見,掛念你們,乘火車方便,就來了?!彼麑ξ壹掖笮±仙僖粋€一個問遍。我陪他們吃飯,送他們到車站。 我下放丹陽八年,掐指算來,除組織上兩次派人來看過我們外,就數莫先生了。 我1978年10月調回無錫。到錫后,接訪的第一位朋友,是這位莫先生。星期天或下班后,他常到科委機關來,或說事,或看我,感覺夠朋友。 使我特感動的是,據他生前最喜歡的小女兒說,爸爸臨終前囑咐我說,“你記住,遇到難事和問題,多向姚伯伯請教?!?這句話深深印在我腦子里,覺得我不應辜負他對我的信任。每當他女兒來找我說事,我都感覺到這位朋友在天上看著,我有責任盡力做到有求必應。 如今想起與莫先生的往事,總有一個陰影揮之不去,那就是政治。像莫先生這樣的朋友,從友情說,他夠朋友,但交往中總是隔著一層。我常想,“破四舊”那天,他的太太面對自己疼愛的子女,帶著紅衛兵到家里造她的反,貼大字報,丑化她,任何人都是受不了的。我是意識到的,但袖手旁觀,沒有前去說一句勸說的話;如果我及時做些工作,能否使他的太太不至于這個結局呢?莫先生的家,如果有這位能干的太太在,境遇絕對不一樣??! 回顧與莫先生交往那段歷史,所遇到的階級界線問題,以及他在這個階級問題上的遭遇,我至今沒有弄明白,在馬克思的詞典里,到底怎么解釋。
馬克思的詞典里必有解釋。 馬克思主義的另一創始人恩格斯本身就是資本家,馬克思之所以能在倫敦圖書館研究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現狀與未來,離不開恩格斯的資助。 聯系這一眾所周知的事實,可以斷言,馬克思的詞典里必有解釋。
提出了一個至今也還是問題的問題。文革流行的“老子英雄兒好漢”及其一系列衍生性口號,它們的余毒肅清了嗎?
摘錄一些資料供諸公議論做參考: 唐 陸龜蒙 《野廟碑》:“升階級,坐堂筵,耳弦匏,口粱肉,載車馬,擁徒隸者,皆是也?!保ㄅ_階) 《三國志·吳志·顧譚傳》:“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階級逾邈?!保ㄗ鸨吧舷拢? 《舊唐書·高宗紀上》:“佐命功臣子孫及大將軍府僚佐已下今見存者,賜階級有差,量才處分?!保ü俚牡燃墸?列寧指出:“所謂階級,就是這樣一些大的集團,這些集團在歷史上一定的社會生產體系中所處的地位不同,同生產資料的關系(這種關系大部分是在法律上明文規定了的)不同,在社會勞動組織中所起的作用不同,因而取得歸自己支配的那份社會財富的方式和多寡也不同。所謂階級,就是這樣一些集團,由于它們在一定社會經濟結構中所處的地位不同,其中一個集團能夠占有另一個集團的勞動?!保ā读袑幦?,中文2版,第37卷,13頁,人民出版社,1986。) 在現代的社會理論中,“階級”或“階層”,都是指按一定標準區分的社會群體(social group)。根據不同的理論和不同的研究目的,也有不同的劃分標準和方法。在過去中國語言里,階層一般是指階級內部不同等級的群體或處于不同階級之間的群體。而現在中國學者更多地使用“階層”的概念,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歷史的原因,是為了有別于在政治上“劃階級、定成份”的做法。 但是,在社會主義和平建設時期,特別是在“反右派”和“文化大革命”時期,“階級斗爭”被一再地簡單化和擴大化,制造了很多人為的“階級矛盾”。 中國社會科學院2001年12月11日發表的《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研究報告》指出,當今中國的社會階層已經發生結構性改變。已經變成了十大階層:國家與社會管理者階層、經理人員階層、私營企業主階層、專業技術人員階層、辦事人員階層、個體工商戶階層、商業服務人員階層、產業工人階層、農業勞動者階層和城鄉無業失業半失業者階層。
謝謝觀慶兄的理論指導。階級與階層,都是客觀存在。我求教的,是處理它們之間的關系,如何公平合理。以不公平、不合理,處理不公平、不合理,制造一批人新的不公平、不合理,覺得總不是好辦法。解放全人類,是不是應該包括莫廷馥先生在內,讓他也過得去,過得好?這是我要在馬克思詞典里查找的問題??赡芷渲袏A雜著我個人的感情色彩,因為我總覺得有點對不住朋友莫廷馥先生。
解放全人類,是以消滅階級存在、實現大同世界為標志的。 我們曾宣布,大規模的疾風暴雨式的階級斗爭時代已經過去,然而剝削階級分子人還在,心不死,所以階級斗爭特別是在意識形態領域的斗爭仍然存在——這就是文革合法性的理論基礎。最近中國社科院院長又發表長文,強調了當下階級與階級斗爭的存在。 筆者以為,正是在這個背景下,伍先生提出的問題有現實意義。
莫廷馥先生的情況應屬于階級斗爭簡單化和擴大化的受害者,在我國帶有一定的普遍性?,F在已經好多了。至于目前繼續講階級斗爭,恐怕是由于國家所處的國際大環境造成的。畢竟我國在政治、軍事、經濟和文化方面都在西方社會的包圍之中,美國一直在“輸出”他們的政治制度、意識形態。我們倒不再提輸出“革命”了,他們反而要輸出“顏色革命”。這就會刺激我國領導人的神經,加上這次的香港“占中”,使中央作出強烈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其實西方的一些人士倒有客觀的認識。 摘錄亨廷頓《文明的沖突》中的一段話供參考: 在冷戰的最初歲月里,加拿大政治家萊斯特·皮爾遜富有先見之明地指出了非西方社會的復興和活力。他警告說:“設想這些誕生于東方的新的政治社會將復制那些我們西方人所熟悉的政治社會是荒謬的。這些東方文明的復興將采取新的形式?!?/p>
經歷過文化大革命,經歷過那種瘋狂的折騰,我現在對階級斗爭四個字有些過敏,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特別不能接受的是身處高位的學者還在高調地宣揚,洋洋灑灑地照寫文革味十足的東西。
一陣子知識分子全成“臭老九”,一夜間又丟了帽子變為“無產階級”,那部辭典里怕是難以找到與之對應的定義與理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