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就連惆悵發愁的工夫都沒有了。連里要求各班在休息日用獨輪車去“老鄉煤礦”推煤回來燒。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不要求團里派汽車送煤來？按規定，按常規，職工的取暖煤一直是單位負責的?？墒沁B里下了任務就得去！ 星期天又不休息，我隨大家出發了。沿著一條僅有50公分寬的小路（一邊是懸崖，一邊是陡坡）曲曲彎彎地走了兩個多小時，才看到了所謂的老鄉煤礦：不知多少萬年前的造山運動把一條近兩米厚的煤層從溝底拱上了山，它的斷層面在溝對面看得很清楚。當地老鄉在溝底向里挖進，用的是十字鎬和鐵鏟；照明設備則是吊在頂上的一只長嘴油壺，壺嘴伸出一根棉線繩，燃著一星黃豆大的火苗?？磥硭麄儚臎]聽說過瓦斯爆炸和塌陷這些事，就這么順著煤層的走向斜斜地往里挖。運輸工具是幾匹駱駝，他們把大塊的煤裝進麻袋，再捆到駱駝背上。老鄉們不要碎煤，我們來拿正好替他們清理地面，所以隨我們自便。這是我所看到的最最原始的煤礦，也是漢族和少數民族和平相處共享資源的模范事例。如果有人想拍2000年前的人類挖煤場面，只需讓老鄉脫下衣服裹上獸皮即可。這個場面也是新疆留給我最難以磨滅的印象之一。 裝煤時我才知道煤剛挖出來時是軟的，見風就硬。以前聽說礦工被埋在礦洞里沒有食物，只好吃煤；我一直很懷疑：煤這么硬，怎么往下咽呢？現在才明白。 一輛獨輪車最多只能裝三個麻袋，每個麻袋約裝30多公斤煤。每輛車配3個人：一人推車、一人拉車、一人在后面扶車。山道狹窄崎嶇、顛簸不平，稍有不慎就可能連人帶車翻下陡坡粉身碎骨！三個人膽戰心驚，全都把體力和注意力凝聚到最高，每過半里路就得找一處稍微平整些的地方休息一下，換一個人推車。沒多久，三個人就全部汗透重衣、疲憊不堪了。老工人說我技術不過關，不能推車，只能拉車。拉車雖然也很累，但看不見后面的步步驚魂，算是只有體力一方面的負擔。 當我們拼著老命終于把車推進駐地停下后，全都累癱了，腿酸得要抽筋。這時連部的統計員過來向我們宣布：你們班三車煤一車給食堂做飯用,一車自己用,另一車給女工班和連部。我待要發火，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女工們見我們累成這樣，趕忙過來把車推去卸煤。 我們住的帳篷四面透風，白天沒人，只有傍晚收工回來才生火。大家帶著滿身汗和土先吃飯，吃完飯才有點暖意，可以洗臉擦身。然后就是政治學習，到晚九點熄燈，把爐子封好，只留微火。就這樣節約著用，到星期四煤就燒完了。班長去連部要求明天派3個人去推煤，被統計員駁回了，說只能用休息時間推煤。我當時火冒三丈，一聲不響去了連部。這統計員原來是我在營部當成本會計時的業務下屬，見了我還挺客氣。我問他：“上級按規定給的職工取暖費在那里？就算是沒汽車拉煤，也應該組織職工在上班時間去推煤，所用工時和團部進行結算，抵消未開支的職工取暖費。為什么非要叫職工用休息時間推煤？是否準備把未動用的職工取暖費發給大家？”連部一時間靜得出奇，我挨個把各位連領導看過一遍，他們還在面面相覷。還是搞業務的統計反應較快，他一邊看著指導員的臉色，一邊慢吞吞地說：“這個情況嘛，剛才你們班長已經來反映過了，連里正在研究，啊，你們班這次有個特殊情況啊......”這時指導員開始接話茬了：“由于你們班發揚雷鋒精神，支援女工班一車煤，所以嘛，連里正在考慮給你們班明天報3個零工，派他們去推煤，但是要注意保密哦！群眾知道了有意見怎么辦？回去叫你們班長來一下?！蔽掖饝宦曓D身就走，回帳篷走到班長身邊，小聲告訴他去連部一趟。班長驚異地看了我一眼，去了。 第二天還沒吹起床哨，班里就有3個老工人起來走了。上工后有人發現少了人，班長只說連里派他們幫司務長去公社買東西。晚上發現有煤了，只說是跟民兵連老鄉借的。本來理直氣壯正大光明的事變成了“暗箱操作”,本來是歪風邪氣的“土政策”倒成了不可動搖的“鐵律”；據理力爭得到的“本應如此”變成了“給你面子下不為例”。雖然在這件再小不過的事上我和他們“斗法”成功，但從此得罪了連領導。我心里明白：這種事可一不可再，次數多了就會變成人家的眼中釘。我又由此發現：“特殊情況”經常被用來解釋一些本來正當被變成不正當的事，或者本來不正當被變成正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