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出版社當了幾年的小頭頭，經常外出出席大小會議。在這些全國性的社長主編之類的大會上，我出過風頭，也出過洋相。若說出風頭，當數那年在深圳召開的全國報刊年會。主辦方搞聯歡晚會，將全國少兒報刊主編喊上臺，排成隊，要求主編當場編個故事，誰提到的少兒名稱多，誰就中大獎。輪到我時，我張口就說：“傷害的《孫悟空》攙著孫子《小獼猴》到郵局去訂雜志……然后把所有少兒報刊名字報了出來。我獲了大獎。但走下講臺后，被江西《小獼猴》的朋友們揪住不放，要打要殺，說我把他們貶低為人家的孫子。我作揖討饒，又賠了兩瓶酒才收場，但就在這次年會上，我也出了洋相，做了件使人難堪、丟面子，下不了臺的事。這就是“尷尬”事兒。南方人喜歡說成：“這事尷里不尷尬的?！睆脑~典上看，這詞現在已作書面語言，指境況窘迫。 古人造字，真是絕了?！皩擂巍倍?，看上去就有點不舒服，似乎包含著某種困難。古代的“尷”字是個形聲兼會意字，左邊的“尢”是形符，讀wānɡ，像一條畸形的腿，行走不便。右邊的“監”是聲符，讀jiān, 有囚禁的意思，本義指行走不正常?！稗巍弊忠彩莻€形聲兼會意字，聲符“介”指鎧甲，意思是身披厚重鎧甲，而腿又畸形的人，行走更加困難了。本義指足跛勉強行走的樣子?！皩擂巍倍纸M合在一起，指處境窘迫，不易處理。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南方的改革浪潮，波濤洶涌，我等江浙一帶發達地區的人，也淪為土老冒了。我們來到深圳，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樣樣感到新鮮。 頭一次聚餐，大家望著滿桌子菜肴，遲遲不動筷子，好多人眼睛瞄著兩盆褐色的水，不知是什么飲料。我知道廣東人飯前喜歡喝湯，心想也許是盆清湯吧？于是，我拿起湯勺，對同座們說：“來，別愣著，先喝口湯開開胃?！庇袔孜桓?，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喝起來。大家咂咂嘴，說這湯有點兒苦，如同茶水。這時一位服務小姐端上一盤大蝦，悄悄地對我說：“先生，這水是洗手指的，不能喝！” 哇！這是洗手水？我帶頭喝了洗手水！霎時，我好不尷尬，臉漲得通紅。那幾個沒動勺子的人嘻嘻地笑起來。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同坐的老趙站起來，特地用湯勺舀了一勺，喝了一口，咂咂嘴：“好茶！好茶！”然后他放下湯勺，用講故事的口吻說起來：“真是無巧不成書啊。各位是否聽說過英國首相丘吉爾喝洗手水的故事？”大家搖頭，催老趙講下去。 老趙娓娓道來：“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丘吉爾在首相府舉行盛大宴會，慶祝勝利。參加宴會的有達官貴人，名門望族；也有高級將領和戰斗英雄。宴席上，有盆茶水，是讓客人洗手指的。有位農民出身的戰斗英雄，他以為這水是葡萄酒，便倒了點兒在自己的酒杯里，輕輕呷了一口。他這一口，引得小姐太太們吃吃地笑起來。那位戰斗英雄被這尷尬場面弄得手足無措，全沒了英雄氣概。丘吉爾在一旁看了，不露聲色，他也將洗手水倒進自己的酒杯里，然后高高地舉起來，對著所有的客人，大聲說：‘女士們，先生們，讓我們舉起酒杯，為我們的戰斗英雄——干杯！’大廳里的客人們都看到了，首相高舉著的是洗手水，他們都一個個地將這水倒進酒杯里，高高舉起，跟著首相，一飲而盡。那位戰斗英雄，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半天說不出話來?！?聽到這兒，我一下子回過神來。我忙接過話頭：“老趙，你別說了，再說我也要熱淚盈眶了?！砸粔q，長一智’，來，讓我們洗洗手，吃大蝦吧！”于是，我捧著這盆茶水，讓大家洗洗手指，痛痛快快地吃大蝦。這就是我碰到的一件尷尬事，很快就被幽默風趣又愛湊趣的老趙化解了。 湊趣中的“湊”字是很有意思的。古代的“湊”字是個左右結構的形聲字兼會意字，左邊兩點表示跟水有關，作形符。右邊“奏”字作聲符，讀zòu。兩形合一指“水流匯合，聚集到一塊兒?！薄白唷庇小凹策M”的意思，而水流大都疾進，所以“湊”字用“奏”字作聲符并會意。本義指聚集。由本義引申指碰上，趕上。又引申指接近，這樣就有湊上去的意思了。 “湊趣”指迎合別人的興趣，逗笑取樂，使大家高興。老趙這番講話，使一臉尷尬的我一下子又高興起來。這使我感到，老趙是個會湊趣的人。其實，“湊趣”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是一種高尚的品質，是一份高級的智慧。懂得湊趣，善于湊趣的人，大都是善解人意、助人為樂，且知識淵博、聰明機智、幽默風趣的人。我生平只碰到過這一位。老趙堪稱是位“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