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一直認為“外調”這種事都是紅衛兵和組織干部才會去干的，沒想到我在廣西還攤到這么一次任務：那時公司的康副書記要退休了，但是他究竟哪年參加革命有些含糊。于是公司派我跟隨一個政工干部一起去他老家外調。他是河北涉縣人，我們先坐火車到邯鄲，再換乘長途汽車去涉縣。這是一條低等級的公路，而且是從山西運煤出來的通道。被無數大型運煤車占據的道路可想而知是擁堵而崎嶇，不到一百公里的路程走了3個小時才到而且屁股被顛得生疼。原來涉縣是在太行山腹地，凡是老革命根據地都在深山交通不便之處。我們在涉縣的縣委和小商店的桌面和柜臺上都看到有一層灰土，當時只以為北方人懶得擦，后來才知道這里鬧旱災，有兩年沒下過一場透雨了。我們要去的公社離縣城不太遠，坐長途汽車兩個多小時就到了?？墒敲刻熘挥羞@一班車，我們必須在公社住一晚明天才能回縣城。到了公社他們說有招待所但沒有食堂，所以再三叮囑晚飯必須在村里吃過再回來睡覺。據他們說村里有個小飯館。公社所在地竟然連個小賣部小吃部什么的都沒有，這好象連新疆都不如嘛？我帶著這個疑問一路走到了村里。村支書召集幸存的老革命們開會，回憶我們公司的康書記究竟是哪一年參加革命的？首先他們討論確定同意了康書記的大名和小名，然后主要回憶他是第幾次鬧饑荒時出去的。原來這里經常鬧饑荒，那時老幼婦女只好在家硬挺，年輕人就跑出去當兵混碗飯吃。不管遇到什么隊伍就跟上走了，跟上八路軍的就當了革命軍人、跟上國民黨軍的就當了反革命、跟上皇協軍的就當了漢奸。哇！原來人的命運就決定在這么偶然之間。由于大家意見不一，就請軍齡最長的一個老人來作結論。這位老人一直坐在角落里抽煙不發一言，這時被推到前臺，才邊思邊想的說：我出去那年康娃子還在家哩。這就敲定了康書記是1938年參加革命的。在做筆錄時看到他的證件是1937年參軍，1950年退伍的，職務是副班長。我開玩笑的說了聲：“??！是老革命了，怎么到退伍才是個副班長呢？”不料他深深的嘆了口氣低下頭去。村支書說：他倒霉！跟上八路才幾天，連軍裝都沒發就碰上大掃蕩，被鬼子抓去送到日本挖煤?？箲饎倮蠹t十字會交換俘虜才回國，又審查了好幾年才回隊伍上，辦了個副班長退伍就算照顧的啦！然后書記又帶我們去看一個碑，上面刻有三百多個名字，那是他們村貢獻給革命的烈士。 開完會就快到晚飯時間了，我們說公社叮囑我們在村里小飯館吃完飯再回去。村支書為難的說：“啥飯館，原來有個炸油餅的小店，早關門了?！比缓笏屛覀兊纫粫?，這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我們溜達出去才看到老鄉吃的都是包谷糊糊和老咸菜疙瘩。后來我們終于有飯吃了-每人一小碗手搟面，上面有兩片豆腐和幾片卷心菜。書記說這是他們過年才能吃到的飯！ 吃完飯再三道謝交足錢和糧票，我們走回公社已經天黑了。通訊員把我們領到“招待所”，里面只有兩張床，床上的棉被像鐵皮一樣又黑又硬又亮！我責備小通信員太懶不洗被子。他委屈的說：“我們這里兩年沒下雨了，汽車送一點水來，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搪瓷缸水，連喝帶洗都是它，那里還有水洗被子！”他又說胡耀邦來視察過，感嘆老區人民生活還是這么艱難，應允回去后一定設法解決。省里領導接到任務后召集各地區領導開會，邯鄲的領導拍胸脯說自己能解決。結果只給每人發了一小塊布，還是倉庫里積壓的，都發霉了。至于最需要的糧食和錢，則一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