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保留著滑鐵盧戰場當年地面高度的戈登紀念碑。 “盡管我們每一個人或許沒有拿破侖那么偉大，但至少不比他渺小?！?—— 列夫?托爾斯泰 （《三，百日遺夢》續） 整個戰役進行了只有九個小時，詳細的經過卻可以是厚厚的書，而且有各種不同的版本：英國人，德國人和荷蘭人會寫出不同的故事；而法國人則會寫出相反的故事。 當一個強人得勢的時候，他往往只會想到，那得到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才干，都來自他的奮斗；很少會想到——也許根本就不愿意想到——這一切也來自于時機和他的幸運。然而，時機和幸運并不會永遠只隨伴著一個人。對拿破侖而言，盡管他在滑鐵盧戰役中有著各種優勢，但時機和幸運這次卻沒有再隨伴他；時機和幸運這次光顧了決戰前還在參加里士滿公爵夫人舞會的威林頓公爵?！? 不妨提一筆的是，滑鐵盧之戰的勝敗似乎和那惡劣的天氣的確有點兒關系，而許多資料里往往沒有提到那一年印尼的坦博拉火山爆發。1815年的夏天是有記載以來最最寒冷多雨的夏天。這一年的四月，在印度尼西亞的爪哇島以東約四百公里的松巴哇（Sumbawa）島上的坦博拉（Tambora）火山爆發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火山大噴發，而且連續余噴了數月。這次超級的火山爆發過程中送入大氣層的灰土遮天蔽日，幾乎擴散到了全球，影響了整個地球的氣候整整一年多。這一年初夏的六月份在美國和歐洲的許多地方都下起了“六月雪”。 很自然，隨伴滑鐵盧大戰的那場罕見的、冰冷的滂沱大雨也是坦博拉火山帶給威林頓公爵的“禮品”。法國人認為，拿破侖兵敗滑鐵盧并不是因為指揮才能輸給了威靈頓，也不是他的近衛軍輸給了英國人和普魯士人，僅僅是因為這場大雨。只是在當時，人們無法得知這次偏遠的火山大爆發；在當時的記載中還沒有這次最大火山爆發的記錄。 （贅注：坦博拉火山1815年的這次大噴發從4月5日持續到7月中旬，它所引起的夏秋季低溫還導致了清代嘉慶年間1815-1817年云南地區長達三年的大饑荒。） 國內朋友和我談起，大陸一位“歷史學家”曾在央視節目《大國崛起》里對滑鐵盧戰役作過這樣的分析：作為當時最大的工業強國的英國，威靈頓軍隊使用的武器遠比拿破侖的先進；結論是，滑鐵盧大戰的勝利，是先進的生產力對落后生產力的勝利。盡管這類近乎是胡言亂語的信口開河有點讓人啼笑皆非，但說不定還可以“博導”出一篇濫竽充數的博士論文來也未可知。 歐洲歷史上許多重大的戰役往往都是曠日持久；然而拿破侖一生最重要的兩場戰役，奧斯特里茨和滑鐵盧，卻都是奇跡般地只化了一天。 拿破侖總算重溫了一百天的皇帝夢。這次，盟國不得不把這位科西嘉人流放得遠一點，放到南大西洋的圣赫勒拿島由英國人來管住。他於六年后的1821年死于該島，享年五十又二。他的死因，長期以來讓英國人背上了“黑鍋”；法國的“憤青”們一直制造流言指責說，是英國人“下毒”把他慢慢毒死的。幸好現代的科學分析為英國人“平了反”?，F在連法國人也不得不承認：拿破侖是死于胃癌，而不是中毒。這和他在長期行軍中經常吃粗糙冰冷的食物有關。據說，滑鐵盧大戰的那場冰冷的滂沱大雨讓他胃病發作，胃部劇烈的疼痛使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遲了開戰時間，從而貽誤了戰機。 四 英法情結 滑鐵盧大捷最終結束了長達二十三年的以法國為一方，歐洲盟國為另一方的戰亂。遺憾的是，維也納議會最終還是沒有滿足比利時獨立的愿望，反而把瓦隆尼亞和弗朗德斯一起劃給了荷蘭的威廉國王管轄；直到1830年比利時起義后才獲得獨立。 滑鐵盧戰役勝利后，威廉國王把整個圣約翰山賜給了威靈頓公爵。1820年，威廉國王決定在他的王儲奧蘭奇親王受傷的地點，也就是在圣拉艾厄莊園正北約500米處，堆山為“碑”紀念滑鐵盧戰役。工程于1824年動工，從瓦隆尼亞的工業大城列日招來了數萬婦女勞工，赤手空拳在這里堆起了這座獅子山，化了整整兩年光陰，到1826年才竣工。我一直在狐疑，這平坦得出奇的地方，哪里來這么多的泥土可以堆出如此高大的獅子山呢？直到后來看到了戈登紀念碑之后才找到了答案。 2000千禧年夏，我從荷蘭到布魯塞爾度周末，順便又到了一次圣約翰山，和第一次到這里已經相隔了十二個春秋。我從獅子山朝東走過去，那里遠處有兩個紀念碑豎立在比較冷僻的角落里，在我歷次的光顧中都被遺漏了。那粗壯高大的方形大碑原來是漢諾威紀念碑，紀念在滑鐵盧戰役中捐軀的漢諾威士兵。有趣的是它附近一個圓柱形的戈登（Gordon）紀念碑卻是建在一個大土墩上。戈登是威靈頓公爵司令部的一名中校軍官，他被法軍的炮彈擊中炸去了一條腿而身亡，他的家屬（想必有點來頭）于1817年為他在這里建了一個私人紀念碑，這在圣約翰山可謂是絕無僅有。由于這個紀念碑比獅子山早建了七年，所以說，那個大土墩頂部那片平地才是原來圣約翰山的原始地面高度。按從地面走上土墩的二十三個臺階算來，現在的地面比原來的地面竟然低了四米左右，而且平坦得出奇。這才讓我恍然大悟！原來威廉國王陛下是用刨地十尺的辦法解決了獅子山泥土的來源問題。難怪，圣拉艾厄莊園南面那條曾經讓法國騎兵詛咒的低洼道自然也就無影無蹤了?！? 從戈登紀念碑順便想到了拜倫的一個叫霍華德（Howard）的年輕親戚，他也是在這場戰役里捐軀的。拜倫在他的《哈羅爾德游記》的第三章詩行里還專門為他的“霍華德兄弟”獻上了兩個小節。 下午在獅子山南面的圣拉艾厄莊園遇上大雨，一輛白色的高爾夫車在我邊上停了下來，車主揮手讓我上車。原來他也是從荷蘭奈梅亨（Nijmegen）來的游客，我們來自同一個城市；他居然記得在奈梅亨的星期六市場上經常見到過我。世上竟有這等巧事，不，也許應該這樣說，在滑鐵盧就會有這等巧事。本來我是要到就近的布賴涅－拉約伊（Braine-L'Alleud）車站搭火車回荷蘭的，他只要送我到火車站就行；但他卻說可以跟他的車一起回奈梅亨，“何必為了用那張回程車票而自取不便呢？” 在回荷蘭的路上，我把第一次偶然來到滑鐵盧，和這一次又如此偶然地離開滑鐵盧的經歷講給他聽；他說他這次也是很偶然地來布魯塞爾，然后順便來滑鐵盧看看，無意中摸到了圣拉艾厄莊園，由于下雨，連獅子山都沒有上去，卻偶然地撞見了我。然后，他就開始講述他的荷蘭版本的圣約翰山故事了，這個故事里，奧蘭奇親王的功勞被大大地夸張，而德國人的功勞卻被大大地式微了。當我問他有沒有聽說過滑鐵盧戰役前夕那里士滿公爵夫人的舞會，回答是“No!” 滑鐵盧戰役從此成了英國人掛在嘴上最津津樂道的歷史事件之一；滑鐵盧這個名字不單單載入了英國的史冊，也載入了世界的史冊；它成了英國人的榮耀和驕傲，也成了法國人的恥辱和心病。更要命的是，英國人干脆從此在英文字典里把滑鐵盧也當成了“徹底失敗”的代名詞。哪怕是遇到一塌糊涂的考試，一敗涂地的球賽，血本無歸的投資，也都會被比喻成 “A Complete Waterloo！”（一次徹頭徹尾的滑鐵盧?。?。 將近兩個世紀過去了，但是只要一提起滑鐵盧，英國人和法國人的反應還會是南轅北轍，涇渭分明。這歷史的榮辱和尷尬幾乎注定會永遠陰魂不散：君不見，當人們盼望了多年的英吉利海峽海底通道終于遂愿通了車，當興高采烈的法國游客第一次不再坐船而是從“歐洲之星”（Eurostar）高速列車上走下來抵達英倫時，迎接他們的恰恰正是倫敦的滑鐵盧車站，而不是?？康讲贿h處的維多利亞車站。維多利亞車站是以維多利亞女王的名字命名的，維多利亞不是也有“勝利”的意思麼？英國人好像就是不愿意讓法國人看到“勝利”，而喜歡讓他們看到“徹底失敗”（滑鐵盧?。?。這到底是英國人的幽默，還是尖刻？ 　 注：不知道是否為了照顧到法國人的感受，“歐洲之星”高速列車在倫敦的終點站現在已經從滑鐵盧車站延伸到了泰晤士河北面的圣潘克拉斯車站（St. Pancras），可惜并不是倫敦的火車總站維多利亞車站。 FIN 下期預告：“不到布魯日，就沒有到過弗朗德斯，就沒有到過比利時?！北壤麜r人如是說。布魯日的輝煌在于：她是歐洲歷史上工業革命的最早發源地（并不是英國），她也是歐洲歷史上的第一個經濟中心。當時稱之為“大布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