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丹陽延陵鎮東街，兩年多沒有去了。親友常來信催我回去看看聚聚。上星期，小兒子開車，我偕同老伴去那里一天，看看我家距今已180余年的六間老屋，看看堂兄堂弟及生產隊的鄉親，看看尚存的祖墳。接觸到的人群，訴說家庭經歷和生活情況，雖平平淡淡，但都也過得有滋有味。惟有雙照的情形和故事，著實教人撓心。 我認識雙照，他是位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農業生產的一把好手。挑一二百斤的擔子健步如飛，老遠就聽見他宏亮的號子聲。如今，剛70的人，卻躬腰駝背，蒼老得不像樣子。不變的是，依舊忙他的農活。他說，過去為生產隊里忙，現在為自家忙，機械化種田，輕松多了，舒坦多了。 東街上我這輩人，差不多都知道，雙照家祖祖輩輩，子子孫孫，個個老實本份，特別勤勞吃苦。一家人終年務農，省吃儉用，置田造屋，生男育女，過著江南農民勤勞發家的農耕生活。小時候我每天看到，雙照的爺爺，六十多歲的人，一早就在田間一邊放牛，一邊拾牛糞。聽他家幫工的人說，主人吃的穿的還不如長工。也有人議論：“如果換在現在，雙照家的人，個個有資格當勞動模范”。 可是，就是這個拼死拼活、用心血和汗水發展起來的家，土改時劃為富農成份，土地房屋被分，劃為政治異類，子子孫孫生出來就背上這個政治包袱，不得翻身。 雙照，天資聰明，做人本份，讀書做事，特別勤勉。從小學、初中到高中畢業，他的學習成績，在班上都是數一數二的。雙照的老師現在說到雙照，“他呀，如果不是政治原因，依他的學業成績和刻苦精神，完全有可能被清華、北大錄取，造就成棟梁之材”。 雙照，真的是命運多舛。 雙照夫婦，生育二男三女，可一個也沒有活下來。他們早先生的二男，一個八歲的兒子，跟父親攔河泥，在父親沒注意時溺水淹死。另一個十六歲的兒子，跟父母在打谷場勞動，觸電身亡。三個女兒，出生就沒成活。 人們說到雙照夫婦的遭遇，寓以無比同情，甚至責怪“天老爺太狠心，有眼無珠，分不清好人壞人?！?雙照的妻子，雖只有小學文化，但賢慧而能干。一次我問她： “你這個貧農的女兒，土改后嫁給富農家庭出身的雙照，是你作的主，還是你父母作的主？” “是我自己做主的。我相中他人品好，做事好，體恤人”。 “你后悔過嗎？” “自己相中的人，有什么好后悔的?！彼f，“有時睡不著覺，想想我家的遭遇，所有不幸，根子都連在‘富農成分’這條禍根上，個人是無能為力的”。 聽著這位婦女展示的愛情故事，它比起莎士比亞筆下的故事來，我看一點也不遜色。 粗粗地講完這只撓心的故事，除了令人唏噓之外，我想總該從中悟出點什么。我們曾經宣誓為之奮斗終身的理想社會，政治文明，到底是什么樣子，看來只有在不斷探索和反思中奮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