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4-11-28 下午 /閱讀:1311 /評論:9
(2007年底算是“第一次”退休,2008年春到馬里蘭休假半年) 不期的鄉音 有朋自上海來馬里蘭,帶給我幾本書,其中有一本葉兆言先生的近作《江蘇讀本》。打開一讀,就沒有放下。真是不期的鄉音! 一位從滬上來美的年輕學子適逢在此聊天,見我向他推薦此書,甚為詫異:上海人何必對江蘇那么感興趣?看來我有點自作多情了,真是“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干卿甚事?” 差矣!且不說我自己的祖籍是無錫,就上海而論,和江蘇分開,那也不過是行政上的事情;就城中心區而言也只是近一百多年的事,就整個大上海而言則不過是近五六十年的事。從兩三千年的歷史看來,這段分開的時間只是區區百分之二三而已。按歷史、人文和地理而言,上海和江蘇,特別是和江南的核心蘇南地區,是不可分割的一家。我心中的江南,永遠是“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江南,是“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的江南,是“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瀟,人語驛邊橋”的江南;在這個江南里不存在上海和蘇南的界線,上海是不能被排除在這個江南之外的。 自以為很了解江蘇;翻完《讀本》才意識到,有許多東西原來并不很清楚,有些則原來就是以偏概全,甚至是錯了!譬如說,歷史上的揚州,它既可以指“九州”之一的“大揚州”,同現在的揚州市幾乎沒有關系;它也可以指現在的揚州市;這就取決于是在哪個朝代。這樣,對李白的詩《送孟浩然至廣陵》的理解又深了一步:李白是在黃鶴樓(武昌)送孟浩然至廣陵(現在的揚州),而第二句“煙花三月下揚州”的“揚州”,則范圍要大得多,“下揚州”似乎就包涵著“下江南”的意思了。又如,昆曲出自昆山千燈鎮,原以為把昆曲發展到爐火純青的地方應該是蘇州;讀后才知,原來揚州對昆曲的貢獻比蘇州更大。同樣,著名的徽班戲曲雖出自徽州,然而把徽班發展到頂峰的也是揚州,就連乾隆五十五年四大徽班進京,也恰恰是從揚州(而不是徽州)出發到北京的。 《讀本》也讓我對“江北”有了更深、更客觀和更全面的認識。本來,“江北”在我們江南人的印象里,無外乎怎一個“窮”字了得!那倒霉的、曾經是“九州”之一的徐州更被乾隆皇帝說成是“窮山惡水出刁民”之地。殊不知原來人家在歷史上發展得比江南早得多,也曾經富得多。江北后來變窮,因為天災人禍:天災就是那條常常要改道的“災星”黃河從南宋起改道奪淮出海,從此改變了蘇北的命運;人禍則因為此地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能夠像那樣作者不避忌諱,對一些傳統的“成見“做坦誠分析的,的確不多見。江南人和江北人之間的千年心結,是不便公開說、可誰也不可能繞得過去的話題。這些成見既包涵著江南市民階層的某些偏狹,但也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并非空穴來風。再如,文中對“江陰強盜無錫賊”作為一種“幽默”的詮釋實在是妙不可言。也的確如此;記得多年前我曾經在火車上坐在幾位無錫姑娘的對面,欣賞著她們那很難聽卻又感到很親切的地地道道的家鄉話。她們親密無間地說著說著,大概一個姑娘的什么秘密被另一個姑娘戳穿了,她羞答答地笑著用食指在那位姑娘的額上狠狠點了一下道:“你這個賊坯子!”大家嘻嘻哈哈笑了??磥磉@個“賊”字在無錫話里無非就是一個“刁鉆”的意思罷了?!敖帍姳I無錫賊”,這個“賊”應該理解為“刁鉆”,而不是“竊賊”。 一本書若是光交待清楚歷史問題,那就真的只能算是“讀本”了。而本書的特點恰恰在于其文化“含金量”很高,文筆也地道老練,使得這本自謙為“讀本”的書實質上是一本難得的文化散文集。 人到老還能有機會糾正自己的誤區,彌補自己的盲點,實在是感激不盡的事!不妨順便說兩句題外話:這本書的封面和扉頁的設計別具一格。首先是不避忌諱地使用了繁體字,而且在扉頁上面通過篆體的“江蘇”兩個子居然把江蘇那魚米之鄉的特色全部解構了出來,很有創意。我們老的一代人對繁體字還是有一份感情的。簡體和繁體的爭論,幾十年來一直是勢不兩立。其實還是各有利弊,沒有必要急于用黑白的邏輯下結論。簡體字在普及和使用上有其明顯的優點,但也有相當數量的簡體字簡化得不合理,特別是對一些姓氏的簡化根本就沒有必要,甚至于是錯誤的。朋友於先生就一直對自己頻頻被人寫成“于先生”耿耿于懷,覺得不能接受;朋友葉先生對簡化的“葉”字也是一百個不喜歡,覺得把漢字的美給丟了。 該書的定價也公道得讓人覺得鄉情的溫暖,只要區區15元;據說在網上訂只要11元。前年在上海買到一本廣西出版的書,差不多厚,不過多了點照片,竟要價42元。 還有一點,不妨也一吐為快:那就是作者對一個城市的定義過于附和了當前的行政劃分,有點模糊了一個城市的含義同其管轄地區的差異,以至于得出了“鹽城是江蘇最大的城市”這樣的悖論,讓我這個老一代產生了“鴿蛋是最大的蛋”的錯覺。譬如說,我們總不能因為現在新的劃分,就把宜興的徐悲鴻說成是無錫人,把常熟的翁同龢說成是蘇州人吧? 故鄉萬里,江南萬里!今年初春馬里蘭大雪不斷,忽想起那說“干卿甚事”的“中主”有兩句:“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是耶,非耶? (2008春寫于馬里蘭州蓋瑟斯堡)
很好的新馬甲,濃濃的鄉情,特別的視角,富有韻味的文筆,贊一個!
原來李白的詩《送孟浩然至廣陵》應該這樣理解。有道理。當時的揚州相當于是一個州(?。?,就像荊州在當時也是一個州(?。┮粯?。
《江蘇讀本》,書店里好像已經沒有。畢竟是七年前出版的書了??上?。
作者是這樣推崇葉兆言所著《江蘇讀本》的 ——一本書若是光交待清楚歷史問題,那就真的只能算是“讀本”了。而本書的特點恰恰在于其文化“含金量”很高,文筆也地道老練,使得這本自謙為“讀本”的書實質上是一本難得的文化散文集。 ——我以為,這段話恰恰可以視為本文作者自己的寫作追求。
看樣子《閑夢江南》是抒寫鄉愁的系列憶舊散文。讀這樣的文字,確實是一種享受,獲得心靈的熏陶。 期待。
本文作者有很好的古文功底。
借一本書抒寫鄉情,文雅情深的好帖。
本文作者眼力不錯,《江蘇讀本》值得一讀。有評論稱贊葉兆言“在僅十五萬字的篇幅內勾勒出一個省的歷史與現實,空間與時間,人文地理與經濟脈動?!?試讀《江蘇讀本》第一章的開頭: 詩人李白眼里的江蘇 一千三百年前一個煙花三月,正是江南好時節,心情舒暢的大詩人李白沿長江而下,乘風破浪進入江蘇地界,來到了今天的南京。風吹柳絮滿店飄香,吳姬壓酒勸客品嘗,李白與前來相送的金陵子弟一起開懷暢飲,臨別之際依依不舍,望著滾滾而去的大江,詩興大發,不禁脫口吟道:“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李白的感慨,沒人能回答清楚。世上許多提問本來不需要答案,逝者如斯夫,通過奔騰東流的長江水,情以物遷,辭以情發,我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詩人當時深厚而又無形的依依不舍。浮云游子之意,落日故人之情,相見時難別亦難。李白對金陵的好感顯然是異乎尋常,有著很強烈的懷舊情緒,對六朝人物充滿留戀,有人根據對《全唐詩》粗略檢索,發現他寫的與金陵有關的詩篇,竟然多達二十五首。大家都知道李白不是個好政客,一輩子想當官,政壇上的遭遇十分狼狽。他總是去巴結那些不該阿諛奉承的官員,作為一名出色詩人,李白的謀略難免天真,對東南這片神奇土地的主觀判斷,也過于浪漫和不切實際。他的一個很不現實的政治理想,便是讓處于動蕩不安中的唐王朝“避地東吳”,遷都金陵,建立偏安的“東唐”或“南唐”。當然,不止是李白有這樣的想法,按照郭沫若的解釋,安史之亂動搖了盛唐的根基,當時“黃河流域的地主階級”都有南奔吳越的念頭。經歷了“漁陽鼙鼓動地來”的大唐帝國,真像李白希望的那樣,在洋溢著失敗的氣氛中,在一群書呆子的鼓噪下,冒昧地遷都江蘇的南京,東去長安萬里余,其前景會是如何的不堪,實在無法想象。 好在歷史從來不相信虛幻,只在乎證據確鑿,在李白身后的兩百年,南唐李后主“倉皇辭廟”,在金陵成了亡國皇帝,終于用活生生的例子,給李白送去一個遲到的答復。
《江蘇讀本》的作者葉兆言,祖籍蘇州,生于南京。其父葉至善,是葉圣陶老先生的次子。早年,葉圣陶為二子一女命名,分別為至誠、至善、至美。真、善、美成葉氏家族做人立業的指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