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哥廷根的標志：市中心廣場上的“鵝姑娘伊麗莎白”青銅像。 目錄： 一 想起了海涅 二 普朗克墓地 三 施道芬貝格： 四 哥廷根大學 五 Mitfahr （22nd June，1988） 對哥廷根[1]心儀久矣！　 第一次前往是在1988年夏天。從魯爾（Ruhr）工業區的多德蒙（Dortmund）出發到位于下薩克森州哈爾茨山西南邊陲的哥廷根（G?ttingen）[1]，沿途經過那一帶德國腹地多為綿延起伏、林木茂盛的丘陵，有著大片大片郁郁蔥蔥的牧場，一派田園風光，讓人心曠神怡。哥廷根地處德國的正中心，不過當時德國尚未統一，而其位置又十分靠近那條東西冷戰的鐵絲網，所以從心理上我們是朝著聯邦德國東面的邊界驅車而去?！? 離哥廷根還有三十公里，我們在富爾達（Fulda）河畔的古城卡塞爾（Kassel）小憩了片刻。先在城西邊停下來參觀了著名的魏爾海爾姆茲宮（Schloss Wilhelmsh?he）和它的山頂花園。在俾斯麥統一德國以前，卡塞爾原是黑森－卡塞爾（Hesse-Kassel）小王國的都城，其宮殿的建筑規模雖不大，但鮮花盛開的王家花園設計得高雅而莊重。時近傍晚，游人依稀，很難得有機會在這么靜謐的小天地里漫步。 隨后驅車進城匆匆轉了一圈，看到了那個以高高的雙尖塔著稱的圣馬丁大教堂；只可惜沒有找到馬勒（Gustav Mahler，1860-1911）任職過的那座王家劇院。1883年瓦格納去世后，這位瓦格納的狂熱崇拜者曾像朝圣般地趕到拜羅伊特（Bayreuth）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年輕的指揮家隨后受邀來到卡塞爾這里的王家劇院從事了兩年的指揮生涯。這里成了他遠大前程的起步點；也是在這里，他開始了第一交響樂《巨人》（Titan）的創作。從這里他走向了布拉格，萊比錫，布達佩斯和漢堡，最終回到了維也納，成為帝國劇院的音樂總監。這個職位在當時是象征了歐洲音樂象牙之塔的尖頂。 一 想起了海涅： 從卡塞爾向北，就上了那條大名鼎鼎的德國七號公路。這是二戰時期希特勒親自規劃建造的南北公路運輸大動脈，路面開闊平整，幾十年下來，其質量仍然優于其他的德國公路。據說那鋪設的路面厚度超過七十厘米，比一般的厚一倍多，許多汽車在這路面上都風馳電掣般開到時速二百公里以上。德國高速公路（Autobahn）上沒有時速限制，所以這里是飆車者真正的天堂。據說有不少美國飆車迷還不辭萬里專程飛來德國，在“Autobahn”上面盡情過癮。在這里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開到時速三百公里以上，而不必擔心警車和直升機的追蹤。值得探討的是，在沒有時速限制的德國，其車禍率居然還遠低于許多歐洲國家，你說怪不？ 進入哥廷根之前就突發了對哥廷根的聯想。然而讓我想到的第一個人物卻不是數學家高斯和希爾伯特或大物理學家普朗克，也不是大名鼎鼎的鐵血宰相俾士麥，居然是海涅（Heinrich Heine, 1797-1856）這位既浪漫又尖刻，同時又極其務實的猶太裔德國詩人。最早知道海涅，還是從小時候練提琴時所熟悉的門德爾松那首歌《乘著歌聲的翅膀》開始的；作為歌詞的那首詩《Auf Fluegeln des Gesanges》（On the Song's Wings），就來自海涅。第一次知道哥廷根，也來自海涅，是因為讀了他的《哈爾茨山旅行記》（Die Harzreise）；那還是中學時代從輔仁圖書館里借到的由馮至[2]翻譯、在二十年代末出版的一本又舊又破的薄薄小冊子。 海涅在1820年就來到這個被他稱之為“以香腸和大學聞名”的小城，在哥廷根大學讀法律。第二年他就因參與決斗而被學校除名，同時也因為生活不檢點而被開除出學生社團，再加上他作為猶太人所收到的歧視，使得他在后來發表的哈爾茨山旅行記的字里行間，對哥廷根總有點兒耿耿于懷，貶多而褒少，譏之為“博學的西伯利亞”（西伯利亞當然是荒漠和野蠻的代名詞），特別是對哥廷根的小市民流露出了深深的厭惡。 三年后，即1824年，供養他的叔父堅持要他再回哥廷根大學繼續攻讀法律。這年九月中，他從哥廷根出發，向東徒步穿越了哈爾茨山，訪問了哈勒（Halle）、耶拿（Jena）和魏瑪（Weimar）等歷史名城（在1988年，哥廷根和這些地方之間還隔著一道冷戰邊界無法前往），并登上了1200米高的布洛肯主峰。哈爾茨山位于德國中部山地的北端，山勢不高，除了高高的樅樹林以外，沒有太多風景可言；它之出名，可能是在于其周圍的許多名城。在《哈爾茨山旅行記》里海涅還無意中提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他在哈勒碰到了一群哈勒大學的學生，聽他們談論兩位來自中國梳著辮子的華人，并提起兩年前在柏林的時候，這兩位華人曾經成為看客觀賞的展品，就像觀賞來自異國的珍稀動物一樣讓人付費參觀[3]。 在這次出游的歸途中，海涅特意經過魏瑪，拜訪了他久仰的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當時的歌德已經年邁，對這位年輕大學生沒有留下深刻的印象；以歌德當時的身份地位，能夠會見一位普通的大學生，可見他還是非常平易近人的。但可以想像，以海涅后來的激進姿態，也許很難會博得這位老詩人太多的好感，難怪在他晚年的談話錄里沒有提到過海涅。 《哈爾茨山旅行記》結構松散，其本身談不上算什么佳作。海涅自己在表面上也自嘲其為一塊“七拼八湊的抹布制品”，是把詩歌、見聞、虛構情節和夢境等燴成一鍋的雜燴湯。平心而論，其中的詩歌部分很精彩，起到了把各塊“抹布”縫湊起來的“彩線”效果。愛因斯坦在回憶中曾提起他年輕時常常和友人們一起朗讀這些詩歌片段。 開頭那首詩則是開宗明義： 我要登上高山去， 那里有幽靜的房舍， 在那里，胸懷自由地敞開， 還有自由的微風吹拂。 我要登上高山去， 那里有高高的樅樹森森， 溪水潺響，百鳥歡歌， 還飄蕩著高傲的浮云。 分手吧，油滑的人們， 油滑的先生！油滑的女人！ 我要登上高山去， 笑著向你們俯視。 …… 1825年7月，海涅終于獲得哥廷根大學法律博士學位。論文答辯前，他接受了洗禮，轉奉基督教（新教），為其夢想——當一名教授掃除障礙。但事與愿違，翌年他向慕尼黑大學申請文學史教授職位，卻遭慕尼黑天主教會取締其申請資格。海涅的教授夢從此破滅。 這個有點兒“海涅式”的關于海涅的白日夢，算是到哥廷根前的一個小序曲?；氐浆F實中來，車子早已過了市中心的火車總站（Hauptbahnhof），拐向東北，背著晚霞朝尼古拉烏斯山崗（Nikolausberg）開去。老同窗是鉆研理論物理的，在尼古拉烏斯山上著名的馬克斯?普朗克協會屬下的一個研究所工作。當我們到達他位于施道芬貝格環道的家門時，在門外就聽到從客廳里傳出了宏亮的男中音。哦，那是莫扎特的德語歌劇《魔笛》（Die Zauberfl?te, K. 620）里捕鳥人巴巴基諾的詠嘆調。 [1] 這里的哥廷根（G?ttingen）是指位于下薩克森哈爾茨山西側的著名大學城。德國還有另外兩處哥廷根，一處在此西南不遠處的黑森州（Hesse），另一處是在巴登符騰堡州工業大城斯圖加特的西南。關于哥廷根的中譯名頗費斟酌：近年來不知何故大多譯作了“格廷根”。最早馮至教授譯作“哥丁根”；在德語里“哥廷根”和“歌德”的第一個發音是相同的，所以用“哥”比“格”更合慣例。季羨林教授的《留德十年》里用了“哥廷根”，故隨之?！　?[2] 馮至（1905～1993）杰出的抒情詩人、文學翻譯家，北京大學教授和著名德語學者。早在20年代就已經以創作抒情詩著稱，他曾經在德國留學。本文所引海涅詩的譯文就參照馮至教授的新版譯本。 [3] 根據新近的資料反映，這兩個華人在德國的檔案里確有其人。他們是以“波茨坦皇家侍從”的身份在哈勒協助漢學家威廉?碩特工作，而威廉?碩特后來成為柏林大學漢學系的創辦人，可見這兩位據說是姓馮的華人對德中之間文化交流作出了相當的貢獻。這也說明在十九世紀初期中國和德國之間已經有了相當深度的文化交流；難怪當時的歌德就已經讀到了翻成德文的“好逑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