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4-12-20 上午 /閱讀:1121 /評論:5
照片:46歲的呂碧城風韻不減,她華裝麗服,庸容大度,成了維也納會議上的焦點人物。一個中國女子能在國際會議上出足風頭,除了宋美齡外,大概也只有呂碧城了。 眾所周知,體現語言文字美的詩歌是最難翻譯的。培根甚至于認為,詩經翻譯,猶如果汁經蒸餾,淡而無味矣(flashy things)! 然而,呂碧城為加拿大畫家、詩人麥克唐納(James MacDonald, 1873-1932)的詩歌《投槍行》所翻譯的譯文,卻讓人拍案叫絕,她把它譯成了有韻有體的樂府古詩,可說是空前絕后!比起當年同時代的許多著名翻譯家,不知要高明多少。如今還有哪位翻譯家能有如此功底! 麥克唐納一次在湖邊打獵,用獵槍射殺了一只母鹿;他目睹母鹿臨死前對幼鹿的一片舐犢之情,深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遂將獵槍投入湖中。呂碧城還在譯詩的前面加了一段短短的五言古詩為引子;全詩不算長,不妨錄之,以賞其文采: 昔聞延陵子,挫劍吊荒塋。今聞摩登氏,投槍泣寒汀。感逝猶常規,游俠斯奇型。 至仁參造化,物我無畛町。郊原弭獼薙,世界銷甲兵。爰以風人旨,譯此投槍行。 滟滟鹿湖水,六丈深且瑩。有槍沉其底,往事感生平。投槍緣何事,仁義所驅成。 流光三是載,回憶心猶怦。其時有牝鹿,就湖飲清冷。吾槍既焰發,鹿蹶不能行。 既蹶復奮起,步趾苦伶仃。迤邐隔遠陌,宛轉聞悲鳴。吾心驕且喜,趨前視所贏。 始知為鹿母,舔麑如撫嬰。雛鹿驟失母,弱體尤震驚。吾魂方驚醒,羞愧相交縈。 又如人以指,直指吾心阬。指我復鄙我,刺痛如荊棘。陷我于不義,此槍實堪懲。 棄槍如棄玦,決絕鐫心銘。長跪向湖畔,申誓兼涕零。我永不食肉,我永不戕生。 湖濱葬鹿母,摶土筑孤坪。揮淚對抔土,懺禱輸悃誠?;厣砣‰r鹿,隈擁哀且矜。 抱麑獨歸去,日暮凄長征。一曲碧湖水,悠悠萬古情。 在呂碧城那個年代,國人在世界的形象不過是到處吐痰的“東亞病夫”;而她或許是第一個在國內國外都能到處獲得一片喝彩的中國女子。1915年在廬山與德國男子威爾思的奇遇宛如一首詩;1929年世界動物保護協會在維也納召開大會,當時旅居瑞士的呂碧城應邀與會。她的大會發言語驚四座,不單單要保護動物,更倡議要“戒殺”,那自然是超越了西方能接受的范圍。她認為如果不“戒殺”,那么所謂“保護動物”之類全是空話。大會上,46歲的呂碧城依舊風韻不減,她華裝麗服,庸容大度,成了會議上的焦點人物。一個中國女子能在國際會議上出足風頭,除了宋美齡外,大概也只有呂碧城了。 在當年新文化運動的大環境下,呂碧城堅持文言文,自然是沒有跟上潮流,她也就不得不淡出文壇;但也不能說她有錯?,F在再來反思當年新文化運動激進的一面,反思當年“打倒孔家店”的片面口號,就不難看出把文言文一棍子打死的荒唐。 其實,提倡白話文也并不是從五四前后的新文化運動開始的,在清末二十世紀初,英斂之在他所辦的《大公報》上就早已經為白話文搖旗吶喊了,而白話勇士胡適這時候還只是個徽州學童而已。從另一方面看,文言文長期以來也在不斷口語化。只要把漢代司馬遷的《史記》和宋代司馬光的《資治通鑒》比較,就可以發現后者要明白易懂得多;到清末民初梁啟超的《飲冰室文集》則更為明白易懂了;呂碧城的文章,那文言文對哪怕是現在的年輕一代,也不會有什么困難。筆者受家庭的影響,對文言文情有獨鐘:它言簡意賅,饒有韻味。本來,文言和白話是完全可以相輔相成、相映生輝的,卻被一邊倒的思維否定了。胡適提倡白話文有大功,但為何就一定要反對文言文呢?難道文、白之間就那樣水火不相容么?其實兩者之間并不存在井水不犯河水的嚴格界線。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你說是文言還是白話?從中國百年來的教訓可知,什么好事情,一旦成了運動,就有失偏頗;新文化運動里甚至于也就出現了像錢玄同那樣要廢除漢字的幼稚可笑的“大將”。把文言文改成白話文,并不像把“之乎者也”改成“的嗎了呢”那么簡單。積聚了中華民族幾代文化精英們殫精竭慮、嘔心瀝血的努力所形成的現代漢語,也并不是簡單的“我手寫我口”的白話文,它是集文言白話精華之大成,是有史以來最精確也最有表達力的語言。 拋棄文言的根底,很多白話文就可以變得很濫。在新文化運動時期的白話文里,用得最濫的大概就是“的”字和“了”字。比如說,常常在一個句里面竟然可以讀到三到四個“的”字,而一個段落會出現許許多多的“了”字。記得筆者高中的語文老師盧棨先生就曾經舉了朱自清《漿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為例,一篇短文的句末(還不包括句子中間作副詞的“了”)竟然用了81個作為感嘆字的“了”,簡直不忍卒讀。 輾轉歐美,徘徊于當年主流文化之外的天才詩人,終于“將那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 ,遁跡空門,在青燈古佛旁整理自己的著作,匯集成《夢雨天花室叢書》,收有《信芳詞》、《呂碧城集》、《美利堅建國史綱》、《歐美之光》、最膾炙人口的《曉珠詞四卷》、《香光小錄》、《雪繪詞》、《文史綱要》、《歐美漫游錄》、《鴻雪因緣》和多種佛教著作。 也許正是那種一邊倒的片面性,使得呂碧城的作品和名字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從中國文學史上被抹去了。讀了呂碧城的詩和詞,那么她同時代的那許許多多所謂的著名詩人所寫的白話詩實在是算不得詩!難怪魯迅不寫現代詩,作為文學家的毛澤東也不讀現代詩。其實,像徐志摩、戴望舒、聞一多等那樣的杰出的新詩詩人,都有著扎實的古文根底。著名作家徐遲先生年輕時代寫過很多新詩,然而徐老晚年的反思讓他得出了沉痛的結論:他所寫過的詩,沒有一首算得了詩,痛哉斯言!可惜能像徐老那樣謙虛嚴肅進行反思的詩人有幾位?而結果是,像呂碧城這樣真正詩人的名字卻被抹掉了!實在是天大的不公。這也是筆者的感嘆之三。 能夠讓后世的文學愛好者們記得呂碧城這個名字,讓他們能靜下心來讀一點那優美清麗的詩和詞,實在是功德無量的事情。
云非先生提到了《漿聲燈影里的秦淮河》,是朱自清和俞平伯先生同游秦淮后,以同一個標題所寫的兩篇文章。兩篇均讀過多遍,俞平伯先生的那篇要好得多了。
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你說是文言還是白話? 的確如此。此文對文言白話的評論很有道理。有良好的文言根底,寫出的文章就是不一樣。
盡管現在的初高中還保留著一些文言課文,但量既不足,又不練寫,真正能讀懂文言文的高中生是很少的。我想在要不了多少年,除了研究者,便不會再有能讀文言的人了。這恐怕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投槍行》的翻譯,真正的再創作。
《投槍行》的原著和呂碧城的中譯,以及呂碧城所寫的五言“引子”,應列入方興未艾的“生態文學”研究的視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