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徐寶田的遺物我不愿碰，怕引起觸景生情，物在人非的傷痛。但偶爾還是觸摸到它們。 大寒到來，開樟木箱，取鴨絨棉襖，見到母親的一只手提包，隨手打開一看，見到用手帕包著的一個包包。打開包包一看，原來是一摞全國糧票和江蘇糧票，共386斤。一下子我驚呆了…… 上世紀60年代，三年困難時期，我家六口（兩個未成年兒子、我夫婦倆、母親及老舅婆），每月定量供應不足140斤。每人每頓吃幾兩，都由母親算計好。兩個兒子，吃足各自的定糧，大人還要省點給他們吃，因為他們在長身體。除此之外，還得每天少吃一口，省下點以防不時之需。這包386斤糧票，就這么日積月累一口一口省下的。至今，小兒憶及當年，他說，“隔夜的剩飯，吊在灶間里，第二天餿了，親娘用自來水淘淘，仍煮給我們吃”。 50年前一樁弄不明不白的事，終于有了答案。 那是一個春寒料峭的日子。一天，聽到消息宣布，“糧票作廢了”。 這消息像炸開了鍋。一大早，母親趕到糧店門前，擠在等開門的人群里，探聽消息究竟。消息證實：江蘇糧票全部作廢，全國糧票限額使用。 我下班回家，老舅婆告訴我，母親從糧店回來，整天不說一句話。 我急著去問母親，她就是不說話。我估計和糧票作廢有關，因為社會上在紛紛議論。便勸道，“倒霉的不是我們一家，人家能過，我家也能過?！蹦赣H擺擺手，阻止我說下去。 一連好幾天，母親就這樣“悶聲大發財”。事情的究竟，始終是個迷。她藏的這包糧票，我們從不知道。 面前的386斤糧票，終于揭開了50年前的“迷底”。 母親是地區上的老積極分子，當過治保委員。響應各種運動，不顧年老多病，她都走在前。為什么她對糧票作廢的事這么在乎？我想，雖然這386斤糧票，在那特殊的年代，對一個家庭說來是一回事，但絕不僅僅如此。母親讀過很多古典小說，是知書達理、深明大義的人，她對糧票作廢的做法，想不通啊。從此，她給我的明顯感覺是，積極分子不積極了。 解放后，共產黨，毛主席的威信比天高，誰說半個不字，很多人都會站出來與之論理，甚至拼命?？芍饾u發展到現在，聽到微詞無動于衷，甚至共產黨（員）罵共產黨。這種反差是如何造成的？不能不追究到無數失信于民的事情上來。 說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社會影響更壞。 就說糧票這事吧。當時，江蘇可能一下子拿不出這么多糧食來兌現糧票，但即使這樣，可以用黨的政治優勢，讓各級黨組織出面做工作，動員群眾暫時封存老糧票，等農業生產形勢好轉，再行兌換。只要思想工作到家，群眾是能理會的。失信于民，就是失掉民心。這樣的事多了，自己就坐到火山上了。 我記得三年困難時期，一次在人民大會堂聽市委何冰皓書記作報告，他批評商業系統有的干部，群眾吃不飽，喝醬油湯，你家園子里卻掛著咸魚咸肉。不說黨性了，你的良心何在？ 我當時一聽，良心就是比黨性夠份量。 聽說，楊衛擇相信看風水。在老的市委機關大院，風水先生說旗桿當了他青云直上的道，他下令改了，弄了一塊“為人民服務”的石頭。 以巨資造新的市級機關大院，據說，他請了各路的風水先生到現場看風水?！皸蠲健钡墓适?，在無錫幾成家喻戶曉。 共產黨的書記，一面高歌“理想”“信念”，骨子里奉行的是封建迷信，能怪青年人把黨的宣傳當作說教，加以排斥和厭惡嗎？ 其實，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早預見到了。他們說，“一打綱領，不及一個行動?！薄敖逃哪康氖菫榱诵袆?，而行動的本身是最好的教育?！?50年前糧票事件失信于民的教訓，不正好說明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