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林 三十年彈指一瞬，今天重讀當年舊作，依然是眼眶濕潤，心潮翻騰。 我不是為我的文字陶醉，而是為佛門高僧海通法師遵循佛教宗旨“救苦救難，普濟眾生”，躬身力行，排除萬難，在波濤洶涌的三江（岷江、青弋江、大渡河）匯合處，劈山鑿石，建造了一座雄偉的樂山大佛，以鎮水患，那種為民辦實事舍身忘我的精神令我深深感動。 更有讓我震撼的是，大佛建造的關鍵時刻，貪欲卑鄙的州吏以權勢相逼，要他交出募捐積聚的錢財，以飽私囊。海通一身正氣，斷然拒絕，無奈之中，慨然作出剜去自己的眼睛，“捧盤致之”的選擇，震懾了這幫無恥之徒！ 這是我生命歷程中一次難得的洗禮。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我隨江蘇電影代表團去西南各電影制片廠、電影刊物交流和組稿，路過樂山，主任為我們安排了一次參拜樂山大佛的活動。我們欣然前往。 站在莊嚴的佛山大佛面前，大家驚嘆前人的智慧和創造，陪同參觀的小王說，大佛是奇跡，但更了不起的是人，當年發起建造大佛的海通和尚，他有一段令人感嘆唏噓的身世。 大家都想聽海通的故事，小王就陪我們去看海師洞。洞里僅有一座海通法師參禪的塑像，面前放著一盞長明燈。一群自動前來為油盞加油的當地百姓，挨著次序進香添油，氣氛虔誠肅穆。 我挨上去一看，長明燈里竟有一顆眼珠！我渾身一震，發現燈芯草就放在眼珠中，洞里的光亮就像是那顆眼珠放射的。我看了又看，弄不懂其中的奧秘，又不便細問。直到走出洞口，小王才向我介紹了海通的身世和油缽里那顆眼珠的來歷，原來海通法師建造大佛中，遭到官府勒索，他以挖出眼睛的無畏膽魄，來抵制官府強盜的勒索。 我難以置信，世上竟有這樣的事情？！ 返錫之后，海通法師的形象和那顆眼珠經常在我面前出現，我總想把這段經歷訴之以文。但動筆幾次都沒有成功，寫來寫去總是像一篇普通的游記，老是歌頌贊美大佛如何如何，就把文稿鎖在抽屜里。 整整一年，我想要擺脫也擺脫不了，老是纏著我不放。 有天我在燈下讀書，讀著讀著，海通法師的那顆眼珠又跳到我眼前，仿佛對我說，你難道還沒有看準、看清我？我恍然大悟，對呀，我怎么沒看準你，深下去想一想呢？于是我抽絲剝繭，問自己你為什么會感動？一顆眼珠上你看到了什么？你要透過大佛的表象，講海通生動的故事。講他敢于為信仰、為事業獻身的精神。更重要的是觸及自己的靈魂，空頭說教，是打不動人心的。 我想，出身貧困的海通法師，從貴州來到巴蜀古嘉州（今樂山），僅是一個身披破袈裟、手托化緣缽的云游僧，他的目的地是上峨嵋，去修煉。為什么他佇足不走了？因為他到嘉州就目睹了一場水患災難，江上的船只觸礁而葬身魚腹，慘烈的場面令他刻骨銘心，悲慟不已。由此立下宏愿，對佛祖發誓：不治水患，不建成大佛，不上峨嵋！他深刻地意識到，作為一個佛門子弟，對災難中的百姓不僅僅是同情、憐憫的慈悲之心，總要為百姓做一兩件實事。才是真正的弘揚佛門的教義：“救苦救難，普濟眾生”。 對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和尚，又如何來實現他的抱負呢？他用佛門的教義來昭示天下，組織起千軍萬馬，讓每一個有“善心”的人來奉獻智慧和力量?？梢哉f海通法師是天下第一等有遠見、有魄力、有智慧的高僧。 這又使我想到這一切來自海通執著的信仰。有信仰的人，什么事不可做？什么坎跨不過去？ 佛教自傳入中國以后，雖有起伏，但它很快融入中國文化，吸收了儒家、道家的思想精髓，提倡“親、和、善、融”反對邪惡、暴力、殺生、殘害生靈，主張“萬惡莫作”，祈禱家國安寧，世界和平。佛門也關心民眾疾苦，參于賑災救難、造橋鋪路、捐資辦學、修膳文物等慈善事業，面對外族侵略，國家有難，佛門也會主持正義，挺身而出，除暴安良。佛教的中國化、平民化，已扎根在民眾心里。它對社會的和諧安定，鄰里的互幫互濟，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當然，事物總有它的另一面，也有打著佛門的旗號的假僧尼，在外招搖撞騙，作惡多端敗壞佛門名聲的，那就不是真正的佛門。在海通法師面前，他們是褻瀆教義的妖魔。海通法師的號召力、影響力，來自他對信仰的忠誠，對教義的堅定。 再說那顆眼珠，是讓我一輩子可作為立身警言的，也是我精神的標桿。我也咀嚼自己的靈魂，面對正義和邪惡的面對面的較量，你敢不敢像海通那樣挺身而出？你敢不敢無私無畏地犧牲自己的一切，去頂住那些妖魔孽障？ 我感到渾身火燒火燎，但我必須回答，我沒有做到，我要作一生的努力。 經過一場真誠的洗禮，我痛快地在紙上留下我心中的真言，說也奇怪，整整一個通宵，我完成了這篇三千多字的文章，而且沒有在文章的布局、章法、修辭上多作考慮，唯一的感覺是這些話都是我噴涌出來的。我在晨曦中迎接一個新生的黎明。 2014年12月3日于涌泉室 【附：以下關于散文《大佛的沉思》作者許墨林的信息，由回憶錄網站（www.js1724.com）綜合整理。該網站將繼續發表墨林自選的其他回憶散文】 許墨林（1940-- ），筆名墨林。江蘇宜興人。1960年畢業于無錫師專中文科，歷任無錫師專中文科教師，無錫中學語文教師、教研組長。1960年開始發表作品，調離教育崗位后，成為專業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視家協會會員，江蘇省電視家協會理事，無錫市電影電視家協會常務副主席。曾任《銀幕與舞臺》主編，無錫市文聯組聯部主任、創作研究室主任、副秘書長、秘書長。擅長散文、文藝評論。著有散文集《雨花女》、《心燈》，報告文學集《紅梅迎春》、兒童文學集《太湖邊的趣聞》；主編《中學生課外閱讀文選》、《倪瓚畫集》，編輯論文集《論阿炳》。散文《大佛的沉思》入選全日制普通高中語文讀本?！蹲仙疤账嚩堋?、《沙漠里的玫瑰》獲江蘇省報刊優秀作品二等獎。退休后繼續從事散文創作和文藝評論，并在吳文化研究及相關文遺項目的策劃、實施領域作出了顯著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