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音樂史上，十九世紀偉大的奧地利作曲家弗朗茲?舒伯特（Franz Schubert, 1797-1828）無疑是個巨人，然而真實的他卻矮小得可以免服兵役（因為身高只有1米57，又是個小胖子，所以他有一個外號叫“小蘑菇”）；他短暫的創作生涯留下的一千多首作品，為世界音樂寶庫增添了無比耀眼的光輝，然而在世時他卻一直默默無聞，大部分作品鮮為人知；當今世界每天都有音樂廳或劇場在演出他的作品，然而直到離世前半年（即1828年春天）他才有機會面對公眾舉辦一生中僅有的一次個人作品音樂會；他以六百多首委婉動聽的藝術歌曲被后世譽為“歌曲之王”，然而身前卻經常因得不到一架可供自己創作的鋼琴而蒙被痛哭；他的筆尖如泉水般流出了多少歌頌青春、禮贊生命、詠唱愛情的旋律，但是他卻一生貧病交困、孤寂潦倒，終身未娶。在音樂史上，很少有像舒伯特那樣一生過著落拓不羈的“波希米亞式”生活的作曲家了。而這所謂的“一生”只不過是短短的三十一年而已！ 舒伯特的作品幾乎涵蓋了所有的音樂形式，除了最具代表性的六百多首藝術歌曲外，還創作了十八部歌?。∣pera）、歌唱?。⊿ingspiel）和戲劇配樂（Incidental Music），六首大型彌撒曲，十一首交響曲，十九首弦樂四重奏，二十二首鋼琴奏鳴曲，四首小提琴奏鳴曲，三首鋼琴三重奏，一首鋼琴五重奏，一首弦樂五重奏，一首弦樂與管樂八重奏以及許多其它作品。 在舒伯特眾多的作品中我最欣賞的是他的包括鋼琴音樂在內的各種室內樂作品。在鋼琴音樂的創作上，舒伯特和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 1770-1827）、舒曼（Robert Schumann, 1810-1856）一樣也是一位多產的作曲家。他的二十二首鋼琴奏鳴曲、大量的即興曲、幻想曲，變奏曲以及各種形式的舞曲等都是傳世的經典之作。從形式上看，除了鋼琴獨奏曲外，舒伯特還創作了大量的鋼琴四手聯彈曲（Piano, Four Hands）。 “鋼琴四手聯彈”又稱為“鋼琴二重奏”（Piano Duo），指的是兩個演奏者在同一架鋼琴上同時演奏一首樂曲的一種鋼琴演奏形式，兩位演奏者只有分工的不同，沒有主次之分。演奏時兩位演奏者對樂曲的音樂語言需要有盡可能一致的理解和演繹，營造出一個統一而和諧的音樂“氣場”。尤其是低音聲部不能看成一般意義上的伴奏，而應該在烘托高音聲部的過程中，讓情緒的變化與高音聲部保持同步。因此，沒有演奏者之間相互的了解和默契，演奏時相互的傾聽，甚至調和彼此的呼吸，是無法將樂曲演奏得渾然天成的。所以說“鋼琴四手聯彈”是鋼琴演奏藝術里的一朵奇葩。 和其它許多演奏藝術形式一樣，“鋼琴四手聯彈”這種獨特的演奏藝術形式也是在特定的環境下出現的。 從十七/十八世紀直到二十世紀唱片出現之前，人們要想在家中欣賞音樂，要么自己演奏，要么請人演奏。在當時歐洲中上層的社交圈內，一般都有幾位能演奏樂器和演唱藝術歌曲的成員，負責給家庭或小型社交圈帶來晚間或休閑日的娛樂。因此，作曲家、出版商都會因這個市場而涉及有社交用途的音樂領域。雖然音樂史上四手聯彈作品數量并不多，但是這些為數不多的作品卻憑借其獨特的可擁有比獨奏曲更爲豐富的節奏變化和更爲復雜的和聲演奏方式，使樂曲更具有交響性和表現力。于是鋼琴四手聯彈的演奏形式就應運而生了。由于舒伯特在世時幾乎沒有機會在公開的場合舉辦個人作品的音樂會，只能在家中和幾位好友或親屬（當時人們常稱他們為“Schubertiades” ，意即“舒伯特的朋友圈”）一起自娛自樂，和朋友及家人同享演唱演奏自己作品的樂趣；或在晚上哪一位朋友的家中舉辦一個小型的 “沙龍音樂會”（當時人們稱之為“Schubertaband”，意即“舒伯特之夜”）來“表演節目”。他的許多藝術歌曲、鋼琴奏鳴曲、鋼琴四手聯彈曲和室內樂作品就是為這樣的場合創作的。 從十三歲（1810年）創作第一首鋼琴四手聯彈曲起，到逝世時的1828年，舒伯特一生創作了厚厚四大卷共七十多首的“鋼琴四手聯彈”作品，這個數量僅次于他創作的藝術歌曲。這些作品程度深淺不一，體裁包括變奏曲、進行曲、幻想曲、舞曲等，相當多樣。毫無疑問，舒伯特是音樂史上創作鋼琴四手聯彈作品真正的大師。他身后留下了包括《三首軍隊進行曲》（Three Marches Militaires in D major, G major, E-flat major, D 733 /Op. 51）；《大型二重奏》（Grand Duo, D 812／posth. 140）；《F小調幻想曲》（Fantasy in f minor, D.940 / posth.103）；《A大調回旋曲》（Rondo in A major, D 951/Op.107）等不少傳世名作。其中充滿著唯美、憂傷情緒的 《F小調幻想曲》可以說是這類作品中的佼佼者。當代著名的音樂學家克里斯多夫?基柏（Christopher H. Gibbs）稱之為“舒伯特所有四手聯彈的鋼琴二重奏作品中不僅是最偉大的，也是最具獨創性的一部”。 1818年7月到11月二十一歲的舒伯特生平第一次離開故鄉維也納，受邀前往奧匈帝國中的匈牙利王國的艾斯特哈齊親王家族（Prince Esterházy Family）位于現在斯洛伐克共和國的熱列佐夫采（Zseliz）的夏季莊園，為這個家族提供音樂娛樂服務，同時擔任約翰?艾斯特哈齊伯爵（Johann Karl Esterházy）兩個女兒的鋼琴和聲樂教師。這位伯爵正是十八世紀偉大的奧地利作曲家約瑟夫?海頓（Franz Joseph Haydn, 1732-1809）曾經侍奉過的艾斯特哈齊親王安東一世（Anton I, Prince Esterházy, 1738-1794）和尼可勞斯二世（Nikolaus II, Prince Esterházy, 1765-1833）父子的親戚。在此期間，舒伯特為兩位伯爵小姐寫了一系列的鋼琴四手聯彈曲，四個月后，返回維也納。1824年，他又再次受邀前往，傳說中他暗戀（注：這段“羅曼史”常為后人所津津樂道，然而至今仍無從查證）的伯爵小女兒卡洛琳?埃斯特哈齊（Karoline Esterházy）委託他為自己創作一首鋼琴四手聯彈的幻想曲?？墒侵钡?828年1月舒伯特才在維也納開始寫這首“幻想曲”。3月完成，5月首演。舒伯特的朋友愛德華?馮?勃艾姆費爾特（Eduard von Bauernfeld） 在他的5月9日的日記中記錄下了這次由舒伯特和弗朗茲?拉赫奈爾 （Franz Lachner）一起演奏的這首“極具內省、穿透力、戲劇張力和說服力”的難忘的四手聯彈的二重奏的演出情況。1828年11月舒伯特去世后，1829年3月安東?迪亞貝利（Anton Diabelli）出版了由舒伯特的朋友和家人所提供的包括這首作品在內的大量作品?，F在這首《F小調幻想曲》的手稿保存在奧地利國家圖書館里。 《F小調幻想曲》全曲由連續演奏的四個樂段構成?！　? 第一樂段：很有節制的快板（Allegro molto moderato）。樂曲一開始就在F小調上奏出帶有裝飾音和符點節奏的具有匈牙利風格的旋律，給人以田園牧歌般的抒情意境，但又帶有一絲淡淡的傷感，讓人感覺到作曲家內心微微起伏的波瀾。接著樂曲以原有的節奏轉入同主音大調（F大調），如同灑下一縷短暫但卻是溫暖的陽光。很快樂曲又轉入原調六度雙音和跳音，在連續三連音的襯托下，表現了逐漸增強著的內心的不安。這一音型和開頭的主題音型相間出現，最后結束在F大調上。 　　 第二樂段：廣板（Largo）。帶有顫音的開放式的樂句以升F小調開始，帶符點及休止符節奏的旋律，是作曲家心靈深處的不安、顫栗、痛苦、傷感的流露和對不公平命運的吶喊與抗爭。 第三樂段：諧謔曲，活潑的快板(Scherzo. Allegro vivace)?？焖俚倪B奏和斷奏音流，以及大量出現高低音相同節奏型的旋律進行，使樂曲的動力和氣勢不斷增強，而高低音聲部輪番呼應，又增強了樂曲的戲劇性效果，象征了被壓抑的情感的進發和對未來的向往。這段音樂聽來似乎是一個樂隊而不是兩個人在演奏。當人們還沉浸在戲劇性的高潮之中，為音樂旋律的張力所震撼時，樂段卻在F小調的不穩定和弦上嘎然而止。 　　 第四樂段：終曲，很有節制的快板（Finale. Allegro molto moderato）。第一樂段開頭的主題悄然響起。仿佛把人們拉回到現實之中，又如同對往事甜蜜的回憶，但這并非是簡單的重復，新的音樂元素的加入以及大量的八度音型及三連音旋律進行，就像是一首具有很強力度和氣勢龐大的進行曲，昭示人們對大自然、對生命的熱愛和對新生活的向往。當進行曲進入高潮，低音聲部一個很有特點的下行樂句及和弦展示之后，全曲就在一個輕柔飄逸的和弦上結束。 舒伯特生活在古典主義與浪漫主義的過渡時期，他的作品充滿了早期浪漫主義的風格特點。他與貝多芬一起被樂界稱為德奧浪漫主義音樂的奠基人。其作品中絕妙的浪漫和抒情性，曾讓李斯特（Franz Liszt, 1811-1886）佩服得五體投地，稱他為“前所未有的最富詩意的作曲家”。創作于舒伯特晚期的這首《F小調幻想曲》則在“絕妙的浪漫和抒情性”上表現得淋漓盡致。而在樂曲結構的緊湊性上也遠遠超過貝多芬和莫扎特的“幻想曲”。因此舒伯特這首鋼琴四手聯彈的“幻想曲”，確實可稱得上是十九世紀德奧早期浪漫主義“幻想曲”中的“瑰寶”。由于鋼琴四手聯彈擁有比鋼琴獨奏曲更爲豐富的節奏變化和更爲復雜的和聲演奏方式，使樂曲更具有交響性和表現力，早在十九世紀九十年代，美國指揮家和作曲家菲利克斯?約瑟夫?馮?莫蒂（Felix Josef von Mottl , 1856–1911）就將舒伯特這首鋼琴四手聯彈的《F小調幻想曲》改編成由管弦樂隊演奏的樂曲，1896年9月16日晚在英國倫敦的“逍遙音樂會”上演出了這首樂隊改編曲，受到了極大地歡迎。 題頭圖： 弗朗茲?舒伯特（上左）； 舒伯特《F小調幻想曲》的手稿（上中）； 卡洛琳?埃斯特哈齊（Karoline Esterházy）（上右）； 十九世紀二十年代維也納的“舒伯特之夜” （Schubertabend），（奧地利畫家Julius Schmid 1896年所繪）（下） 在《優酷網》上可以聽/看到我國著名鋼琴家郎朗和1999年出生的被譽為神童的美籍華裔少年鋼琴家余峻承（Marc Yu）演奏的舒伯特的鋼琴四手聯彈的“F小調幻想曲”的視頻： http://v.youku.com/v_show/id_XMjU4NjM0NTI4.html 在《優酷網》上同時可以聽/看到我編輯制作后上傳的由俄羅斯指揮大師格納迪?羅日杰斯特文斯基（Gennady Rozhdestvensky, 1931-）指揮挪威奧斯陸愛樂樂團（Oslo Philharmonic Orchestra）演奏的由美國指揮家和作曲家菲利克斯?莫蒂改編為樂隊演奏版本的舒伯特的《F小調幻想曲》的音/視頻。 http://v.youku.com/v_show/id_XODk1NTQwMjA0.html 順祝各位網友春節愉快，羊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