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稿，2000年5月） 敬愛的趙樸初同志走了，老人家的風范如明月清風長駐人寰，永遠活在我們心間。 趙樸老晚年特別鐘情無錫，專門題詠無錫的詩詞就有十六首之多。這是老人家對無錫的豐厚饋贈，也是無錫人民十分珍視和足資驕傲的思想文化遺產。 1994年初，趙樸老因公到南京，我和高賢偉同志得訊后，迫切想見樸老，當面匯報馬山地區關于落實黨的宗教政策，保存弘揚歷史文化，推動旅游度假事業，促進地區經濟發展的設想，以取得老人家最大的支持。唯不知如此貿然，能否遂愿，心下忐忑。 幸運的是樸老非常平易近人，使人毫不拘束，我們如坐光風霽月之中。 樸老十分高興，決定順道看看馬山。 4月9日，我受市委、市府委托到宜興，會同宜興市委書記劉湘根同志迎候樸老，當晚樸老住到無錫錦園。 10日清早，趙樸老和夫人陳邦織同志及中國佛教協會有關人員，在市政協主席朱根寶同志和我陪同下到馬山視察。車行十八灣上，趙樸老一路欣賞太湖風光，感嘆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铱?，無錫太湖波瀾壯闊，風光勝過天堂?！?抵達馬山祥符寺遺址時，受到高賢偉等負責人和有關方面人士的歡迎。實地踏看中，樸老發現千年古銀杏一株、鐫有寺廟沿革的殘碑兩塊、足以說明祥符寺歷史地位的古籍三本，興味盎然地說，此處三面環山，面對太湖，地靈形勝。當得知唐玄奘曾來此處并命名小靈山時，樸老尤其高興，連說“唐僧來過，唐僧來過”，又說，寺、佛修好了，是一大功臣。大佛要么不建，要建一定要建好。 接著，趙樸老一行到月亮灣抱碧軒小憩品茗，當場援毫寫下一闋《憶江南》： 龍頭渚，景色勝天堂。七十二峰爭供奉，小靈山里 建禪場，大佛法中王。 樸老以獨特的詩詞方式，對修寺建佛的動議作了首肯。 需要插說的是，樸老草稿起筆原為“黿頭渚”。后來，按樸老關照，靈山公司總經理吳國平同志持草稿去京換正稿時，我對國平說，似可建議樸老將“黿頭渚”改為“龍頭渚”，于音律無礙。郭老有詩“太湖佳絕處，畢竟在黿頭”。馬山龍頭渚，長在深閨人不識，樸老能題詠的話，真是太好了。 樸老聽了，對國平說，我今始知馬山有龍頭渚，如此甚好。于是，提筆寫了正稿，蓋上了鮮亮的印章。 沿著環湖公路，趙樸老一行考察了開發中的無錫太湖國家旅游度假區，說: “自然景色很好，在北方很難找到這樣的好地方。把旅游資源開發起來，是一大功德?！?又諄諄勉勵道：“你們擔子很重，馬山前途無量?！?接著，樸老登船，泛舟太湖，由黿頭渚上岸到唐城附近，因雨密人多未進唐城，說“留待下次細看吧?！? 中午，市委書記洪錦炘、市長于廣洲同志等與樸老一行見面，并設素宴招待。席間，趙樸老說：“多年未到無錫了，無錫變化真大，發展很快，旅游設施很好。雖是雨天，萬人競游，一派盛世景象?！碑斢蓄I導同志提及修寺建佛“樸老，你支持吧”的時候，樸老大聲說“當然，當然！” 樸老言必信行必果。靈山建設三年，艱難曲折不容細述，所幸靠著他老人家的鼎力支持，工程得以如期竣工，并在1997年11月15日舉行了大佛開光典禮。 慶典前一日，趙樸老偕夫人一行，在市政協副主席、市委統戰部部長雷煥文同志和我陪同下，由錦園去馬山。 車行十八灣，途經華藏，當聽說晴好天氣這里就能望見靈山大佛的時候，樸老隔著車窗舉目遠眺，顯現出一種先睹為快的關注神情。 我對樸老說：“有了您的關心和支持，太湖美景又添了靈山勝境?！睒憷细吲d地說，太湖美，靈山好。并對同車的人們說，唐宋時候，馬山有座古廟祥符寺，傳說唐僧來過，命名小靈山。依托這座古廟，在寺后山坡上建造高88米的青銅釋迦牟尼佛像，三年多一點的時間就建成了，真是高興。 在靈山大照壁前，樸老健步下車，高賢偉等同志早在這里迎候。樸老仔細看了大照壁南北兩個立面的圖文，連說內容好，石雕工藝好。 佇身勝境廣場，遙看大佛雄立，樸老不由贊嘆說聲“好”。 走進山門，樸老一行受到祥符寺住持茗山法師、監院無相法師等僧眾的熱烈歡迎。其時，鐘聲大作，梵誦清朗，香火興旺，一派吉祥和穆、瑞靄氤氳的景象。樸老近看大佛，又贊“很好”。 到了千年古銀杏下，樸老殷殷瞻仰大佛，頻顧左右連說“真好”。 最后到大佛基座處，樸老舉首仰望，仔細端詳，欣喜難抑，情不自禁慨嘆“太好了！中國之最，世界之最也?！? 在方丈室小憩片刻的時候，應茗山法師之請，樸老不假思索寫下一偈： 昔來嘆壞空，今來喜成住。欲招唐宋賢，來此喫茶去。 樸老說，記得三年多前初到小靈山，走的是羊腸小道，見的是荒山野蒿，斷垣殘壁，而今車行通衢大道，所見大佛大廟，氣派非凡。 這首短詩的第三句一筆蕩開去，上溯千余年，體現了詩人曠古未有的恢弘氣度和博大胸襟。 在錫期間，洪錦炘書記、吳新雄市長等市領導與樸老再度歡敘。 市領導感謝樸老對無錫工作的關心和幫助，感謝樸老對靈山勝境建設的悉心指導和鼎力支持。 樸老說，他很喜歡無錫這個地方，太湖風光，經濟發達，社會安定祥和，人民安居樂業。祝愿無錫人民不斷取得新的成就。 樸老在無錫十天，逸興遄飛，詩情涌動，差不多日日有詩，有時一天成詩數篇，都是性情純真之作。后來，我受樸老委托，把老人家題詠無錫的詩詞匯輯成冊并加了注釋，考慮到樸老以往有詩集《滴水集》、《片石集》，所以起名《靈山集》。 樣書出來后，樸老十分高興，贈我一冊并在扉頁上給我題詞“為拙集作跋，獎飾過當，彌增慚感，謹以此冊再求指教并以留念”。樸老謙沖博大，于此可見一斑。 樸老思想純正，人格偉大，詩藝佳絕。雖到晚年，依然才思敏捷，心馳筆隨。靈山工程奠基前，在馬山幫助工作的市委常委錢志新同志和高賢偉同志一起赴京匯報，樸老聽了興會有加，口占一絕，當時沒有好紙，就在飯店餐單的背面寫下了著名詩篇《太湖》： 太湖三萬六千頃，八功德水繞靈山。 如來百福莊嚴相，無量光明照世間。 樸老在小靈山留下了許多墨寶，從勝境大門到大佛基座一路都有。 有次我陪國務院一個部門的領導上靈山，那位領導問，樸老題寫這許多，你們送了多少潤筆費？開始，我頗愕然，也有些反感，隨即據實答道，樸老一身明月，兩袖清風，不收分文。只是我們很不過意，上北京醫院看望老人家的時候，獻上一束花而已 。那位領導聽了異常感動，一再說高風亮節堪稱楷模。 確是如此，我們馬山與樸老往還最多的吳國平，對樸老非常敬重愛戴，樸老沒有子女，視國平為小輩，多少天不見就十分牽掛。國平去樸老那里，也是鮮花一束，偶或捎帶些當令菜蔬，如茭白、莧菜。 樸老到靈山勝境后，一直覺得沒有看夠，后來又在湖上遠眺靈山，可惜云霧太多。 1997年的11月19日，天氣好了，人皆喜晴。樸老輕車簡從，再上靈山。每到一處，樸老仔仔細細觀看、詢問，不時講一些感想。 樸老對馬山同志說，靈山在馬山，要多宣傳小靈山，提高靈山的知名度。 又說，“印度的靈鷲山我去過，一片荒蕪?，F在靈鷲飛到了馬山，飛到了小靈山，一派祥瑞興旺?！边@個意思，如果和樸老“從茲勝跡留無錫”的詩句連讀，意義深長，是可以反復涵詠體味的。 如今，樸老溘然長逝，所可告慰樸老在天之靈的是，靈山勝境正按您的定向，成為我國東南的一大叢林，佛學的一個研修中心，世界佛文化的一個交流中心。 樸老，靈山是您盛大功德的豐碑，是您留給世人的寶貴遺產。您老人家生似明月，逝如清風，精神住世，慈悲長在，利樂有情，人間永懷。 （題頭圖選三幅輪換發表：前兩幅均攝于1997年11月14日，一為樸老在靈山大佛前留影，二為雨中作者等陪同樸老夫婦觀賞照壁后步入靈山正門；第三幅則為樸老所書名詩《太湖》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