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是陶瓷的近鄰，也是我們設計的對象。題圖左側是1975年我帶學生在無錫搪瓷廠實習期間為噴花女工所作的寫生，右側是無錫搪瓷廠早年生產的搪瓷口杯和搪瓷面盆。 1973年6月我從南京大學調來無錫輕院造型系從事設計教育。無錫輕院1960年設置輕工日用品造型美術設計專業，培養產品造型和包裝設計人才，這是國內最早以產品設計命名的專業，奠定了其在中國工業設計史上的地位。1972年恢復招生，招收工農兵學員。無錫是著名的輕工業城市，學校聯系對口的輕工企業實施“開門辦學”。教師分成四個教學小組，簡稱玻、搪、陶、塑，分別帶學生到對口工廠進行玻璃制品、搪瓷制品、陶瓷制品和塑料制品的設計。那時家電產品尚在起步階段，談不上設計。甚至當時國內不知道“工業設計”，只知道工藝美術，在工廠，設計師稱為“美工”。我是半路出家，邊教邊學，到過塑料廠、陶瓷廠，后來分在搪瓷教學小組。我的方法就是先向工廠技術人員和工人師傅學習，再看點書，然后動動手。自己先進設計之門，才能教學生。 搪瓷教學小組對口的就是無錫搪瓷廠，首先碰到的是任昌隆老師。他是美術專業出身，在搪瓷噴花設計方面經驗豐富，對我們幫助很大。但我在搪瓷教學小組的任務是搪瓷產品造型設計，搪瓷廠從來不搞造型設計，都是在老式樣產品上改改噴花紋樣。無奈，只能向工程師學習，了解生產工藝對產品造型的要求和限制。在廠里借了專業圖書如《搪瓷工藝學》等，就摘要抄下來，有的干脆整本抄錄。這些手抄本至今還在書櫥里呆著。比對工廠的生產實際，對造型設計的工藝如拉深、卷邊、拉胖、點焊等就慢慢了然于心了。為了擴大知識面，又去上海的幾個搪瓷廠參觀學習。甚至遠赴西安搪瓷廠取經。西安搪瓷廠是我國規模最大的搪瓷廠，也勇于做造型方面的探索，如肚子胖胖的面盆、瘦高個的花瓶等等。我編寫了搪瓷產品設計的講義，把收集的搪瓷產品資料及找到的一些國外資料，用硫酸紙畫下來曬圖發給學生參考。 搪瓷廠一般生產的是面盆、口杯和雜件三大類產品。搪瓷，舊稱琺瑯，是在金屬表面涂一層或多層類似玻璃的瓷釉，然后在高于425℃下燒制而成的金屬與無機材料牢固結合的復合材料。 在金屬表面進行瓷釉涂搪可以防止金屬生銹，使金屬在受熱時不至于在表面形成氧化層并且能抵抗各種液體的侵蝕。搪瓷制品安全無毒，易于洗滌潔凈，可以廣泛地用作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飲食器具和洗滌用具。瓷釉層加上噴涂紋樣可以增加產品的美觀，裝點人們的生活。因此，面盆、口杯、痰盂等搪瓷制品曾經是家家戶戶不可缺少的日常用品。在一些歷史陳列館也常能見到陳列著某某名人使用過的口杯。后來搪瓷廠又引進一些新工藝，產品不斷改善。當我帶學生去上海搪瓷一廠做畢業設計時，已經開始做包不銹鋼邊的搪瓷燒鍋了。上海搪瓷七廠有了靜電噴花流水線，專門為非洲生產抓飯時用的洗手碗。 但是，社會是不斷發展變化的，一類產品的輝煌也只能停留在適合其生存的一段時期。 隨著塑料制品、鋁制品、不銹鋼制品的發展，搪瓷制品的地位受到了沖擊；另一方面，搪瓷廠也開始尋找新的出路，如化工搪瓷（反應釜）等。進一步則是以搪瓷為主體的多種材料在高科技基礎上的有機復合，搪瓷制品由純制品變為多種材料的組合制品，使用性能方面由容器型變為功能型。雖然現在仍然有一部分搪瓷制品繼續在生產與銷售，但是多數已經隱去了搪瓷制品的“自我”面貌，成了組合制品的一個組成部分。隨著無錫搪瓷廠的轉型，任昌隆老師也去了無錫教育學院，現在成了曾經合作過的學校的一份子。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宇宙全息論告訴我們：整體中包含著局部，局部中包含著整體。從無錫搪瓷廠的變化也可以看出無錫的變化。 像無錫搪瓷廠一樣，我們合作過的很多輕工業企業，如利民瓷廠、無錫鐘廠、長毛絨廠、塑料廠、長征自行車廠、無錫無線電廠（曾經因紅梅牌收音機而聞名全國）、虹美電視機廠（原來叫紅梅電視機廠，因商標糾紛改名，就在原無錫師專校址）等一個個消失或改制。曾經風涼世界的菊花電扇也一下子垮了。只有小天鵝還在洗衣服，不過總是被賣來賣去。作為輕工業主體之一的紡織業也已風光不再。于是，無錫作為老牌的輕工業城市逐步褪色，轉向裝備制造業、微電子、新能源、新材料、汽車制造、節能環保、生物制藥、軟件和服務外包、文化創意等新的領域。 不過，也正是這樣的變化，促使無錫發展成為一個國際先進制造業基地，享譽全國的著名工業城市，福布斯大陸最佳商業城市。具有中國經濟最發達地區之一、十大最具經濟活力城市之一、中國最具幸福感城市之一的地位。在關于無錫的介紹文字中，再也找不到“輕工業城市”的字眼，也許談到歷史時還會提及。 隨著無錫輕院造型系發展成江南大學設計學院，設計專業方向拓展了，“輕工日用品造型美術設計專業”已經成了包羅萬象的“工業設計專業”了。怪不得在我70歲舉辦第一次畫展的開幕式上，原黨委書記承欣茂教授介紹到由我主持設計的“東風11型準高速客運內燃機車”時，自豪地說：“我們輕工業學院也能設計重工業產品！”我們的后繼者，已經進入了高鐵、汽車、機器人、手機等各行各業的產品設計、交互設計、系統設計、服務設計之中。 在我們留戀以往從事過的事業、回顧曾經的輝煌、惦念原有的光環的時候，不必像九斤老太那樣喋喋不休、唉聲嘆氣。只有涅槃才能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