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頭照片右上左起為張伯圻，唐再興；右下左起為陳其欣、桂斌輝。） 【Ⅰ】馳而不息為而不爭的張伯圻老師 77中文?？瓢嗟耐瑢W，一直在尋覓當年首位班主任張伯圻老師的相片。經過多方努力，終于在江大人事處傅莉莉老師（原無錫教院青年教師）的幫助下實現了大家的鳳愿。 在我的印象中，伯圻老師的模樣比這張標準照要老成一些。相貌和為人高度一致：方正，堅毅，沉穩，厚道。當年姚載熙老師建議讓他帶班，就因為他合適。 伯圻老師是無錫石塘灣人，1934 年11月生于農民家庭。1952年2月至1956年8月，先后在洛社師范學校和東北師大中文專修科就讀。此后闖北走南，于大連、沈陽、株州等地的鐵道中專任教9年，才于“文革”前的1965年調至常州戚墅堰鐵路中學，任語文教研組組長，連續多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經歷了如此之多的艱苦錘煉，他鑄就了一身不憚任何挑戰的錚錚鐵骨，也擁有了適應各種教育環境教學需求的廣博學識，成為一位漢語言文學教育的通才。 1976年2月，伯圻老師如愿調回闊別近20年的家鄉，到教師進修學校報到。他盡全力適應新環境面廣量大的工作需求，一面搞教研，一面日以繼夜地刻苦鉆研，進一步更新知識結構，次年即擔任中學語文教師脫產進修班經典著作選講和現代漢語課程，廣受學員好評，并獲得1977年度先進工作者稱號。 1978年2月教院回遷后不久，伯圻老師十分興奮地接受了擔任77級中文?？瓢喟嘀魅?、兼管學生黨團組織的工作安排，同時幾乎不假思索地擔下了準備今后為77級中文?？瓢嗪驮诼毥處熯M修班講授邏輯學課程的任務。 當時教院教師無課可不坐班，但伯圻老師一日兩趟到校辦公，雷打不動。 師專班報到時，他已把同學們的情況摸得八九不離十，班干部、團干部，擬向院學生會和團委推薦的干部，都有了初步考慮，并很快通過民主程序搭好骨架，讓全班成為自主管理的模范。 他廣泛搜集同學們對教學、課外活動、后勤服務的意見，并及時提供給相關部門和個人。在勞動中，他總是帶頭出力的一位。短短幾周，他就跟全班同學融為一體。 誰也想不到，開學僅兩個多月，他就不得不病休了。更加想不到的是，二院邀請上海專家會診后告知單位，伯圻老師的肝癌已屬不治，且所剩時間無幾。 晴天霹靂。 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同教務處湯惠琴老師等一起，去解放南路東端、水曲巷口一幢公寓樓二樓探望伯圻老師的情景。他因腹部疼痛而臥床，妻子滿臉愁容，兩個年紀尚小的孩子一聲不吭，窗外法國梧桐的枝葉遮蔽了陽光，令人格外傷感。但是，尚不明白自己病情的伯圻老師，不只關心中文77級?？瓢嗟那闆r，還堅執地要求按既定計劃，暑期前去上海電大參加教學會議，并取回邏輯學的教學輔導材料。 人值中年，方過上兩年多闔家團聚的生活，內心充滿干出一番事業的憧憬，卻還不知道滿世界任何力量都無法挽回的生命結局即將來臨……這是何等的人生悲??！ 教院領導綜合各方信息，特別征求了二院主治大夫的意見，斷然決定滿足伯圻師的迫切愿望，待他腹痛暫時緩解后，由專人陪護伯圻師去上海出席備課活動，并對此后一系列可能出現的問題制定了預案，其中包括聯系家屬工作單位，委托翁佩芳老師多做家屬安撫工作。 奇跡沒能出現。1979年2月6日，伯圻老師在同最為兇險的病魔進行了大半年抗爭之后，英年早逝。 伯圻老師留下的不僅是上海電大教某門課程的教學資料，更是中文學科教師團隊一以貫之的敬業精神：馳而不息，為而不爭。 【Ⅱ】辛勤勞作默默奉獻的桂斌輝老師 桂斌輝老師沒有重點高校的驕人學歷，但是他天資聰慧，有過人的記憶力、領悟力、解析力（小插曲：他是整個教院猜謎語、編謎語的絕對冠軍），自學刻苦勤奮，也闖出了一方屬于自己的天地。 77中文?？瓢嗟耐ㄓ嶄浬蠌奈闯霈F過桂老師的名字，如同大家從未提及當年為全班開設教育學專題講座的江蘇師院儲培君老師（后為教授）的姓名一樣（我手頭存有1979年10月3日儲老師開第一講“教育的本質”的活頁筆記；筆記顯示，第二講“黨的教育方針和教育目的”敲定在同年同月17日）。 筆者寫作此稿的過程中，有同仁、同學回憶，是桂老師，在同學們二年級時，主持了邏輯學知識專題講座，但學時較少。 我找不到桂老師的聽課筆記，卻留有當年他對茅盾少年時代作文的點評手跡。 茅盾少年時代作文簿原件的發現，在烏鎮是件大事。我較早接觸了部分復印件，以為可供中文學科同仁從不同角度探討茅盾文學道路的文化、教育淵源的一個典型案例，也可用作探討近代語文教學向現代轉換期的生動素材。 姚載熙、錢樹棠老師對此甚感興趣，閱讀相關文本后都詳盡寫下了他們的獨到看法，而桂老師則從邏輯思維的角度，著重對其中議論文的長處弱點發表了詳細的見解。雖然由于當時教學和教材編寫任務繁重，沒能如愿將此事做開來，但是他們的手跡卻完好地存留至今。（桂老師自己倒一直沒有丟開這個課題，他的《茅盾少年時代作文特色談》刊于《無錫教育學院學報》1990年第2期。） 從留存的手跡看，桂老師認為少年茅盾在《文不愛錢武不惜死論》《翌日月蝕文武官員例行救護說》等習作中大量引用史實典故、直接采用歸納論證方法已臻熟練，而針對《秦始皇、漢高祖、隋文帝論》、《張良賈誼合論》以及《“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年，主人之雁以不材而死”：申其說論之》等文常用類比論證以及求同、求異的邏輯方法，桂老師認為有些論述“雖有牽強類比之嫌，但論證是鮮明有力的”。他還認為少年茅盾在作文如《漢明帝好佛論》中運用反證法、歸謬法相當有力…… 由上述一例并參閱他80年代初發表的研究成果可見，桂老師確實是時時處處心系邏輯學、關注母語教育，他一起步就找準了自己專業發展的方位：邏輯基本理論與漢語言文學及中學語文教學的結合。 桂老師1934年生于無錫，1955年畢業于無錫師范學校，后徐州師院大專函授畢業，1955年起先后在江蘇新沂小學、縣文教局工作，1958年任新沂師范學校教師進修部副主任，1960年至1972年在無錫市八中任教、任職，后曾任市教研室副主任，教院回遷時入編教務處工作，不久兼邏輯學教職，1984年正式調入中文學科，成邏輯學專職教師。1995年退休，不幸因肺部惡疾過早地于2002年逝世。 桂老師跟77級中文?？瓢嗤瑢W直接接觸不多，但他除了開講座之外，還利用在教務處工作期間參與圖書資料管理之便，盡力為中文學科師生提供優質服務，并分擔若干《教學與進修》雜志的具體編務：這是我們團隊成員永遠銘記在心的。 行文至此，我不由想起魯迅筆下的韋素園。翻找出《憶韋素園君》，其中確有這樣一段話：“……素園卻并非天才，也非豪杰，當然更不是高樓的尖頂，或名園的美花，然而他是樓下的一塊石材，園中的一撮泥土，在中國第一要他多。他不入于觀賞者的眼中，只有建筑者和栽植者，決不會將他置之度外?！? 【Ⅲ】作風嚴細治學有成的陳其欣老師 “為人厚道謙虛，有鉆研精神”，“坐得住，作風嚴細，治學有方，是做學問的人”，“教學科研頂真負責，一篇稿、一樁事翻過來復過去地推敲，有時因過于追求完滿而失之于拘謹?！边@些全是1980年2月29日述職會上同仁們對他的評議（見會議記錄）。 我是“文革”后期，經一位少年時代同學（因其好讀古代經典，有“老夫子”之稱）的介紹認識其欣老師的。 陳其欣老師和一般人不同，任“文革”潮起潮落，他自顧埋首于中外名著，并從1972年起試用評點的方式寫魯迅雜文的解說文稿乃至教案。有天晚上他突然來我家，神秘兮兮地撂下《基度山恩仇記》第一部便拉我出門，邊走邊交代，看這書得給人家一張購自行車的票券，只能留在我手上一夜，明晨換第二部…… 待他被教師進修學校借調，并在姚載熙老師統領下編寫《魯迅散文選講》后，他又登門轉達姚老師的意見，要我寫《朝花夕拾?范愛農》和《野草?雪》的評析文字，并全面改寫書末概論性文稿《魯迅的散文與散文詩》；為此，他把辛苦積累的全部資料筆記悉數交給了我。 如今，他留在我資料夾中其欣老師所作資料筆記的手跡，成為永久的紀念。 1979年初《教學與進修》雜志醞釀期間，頭等大事便是如何辦出己有人無的特色。我們提起陳其欣老師用評點法寫魯迅雜文解說的事，他毫不遲疑地從家里取來了葉圣陶先生1973年7月和同年8月23日的兩封親筆信件，后一封即是作為“鎮刊之寶”而發表于《教學與進修》創刊號之首的葉老《關于文章解說與語文教學的書簡》。 陳其欣老師除了拿出自己當年寄給葉老的全部魯迅雜文解說稿，還為《海上的日出》編入語文課本時被欠妥修改事帶我們去上海，設法與巴金先生取得直接聯系，又在認真完成教學任務的同時，為創刊號的策劃、組稿、改稿、校稿等繁雜編務竭盡全力。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沒有陳其欣老師，就沒有《教學與進修》的快速創刊，借鑒評點方式解說現代各類文章也不太可能在教院中文學科師生中成風成氣，更不可能讓這種做法影響全市中學語文教師的培訓、影響江蘇教師進修教材《現代文選》的編寫體制。 陳其欣老師以同樣的精神對待中文學科的每一個重要的集體項目，每一次師生活動。像唐再興老師那樣，他把自己多年“以心換心”積累起來的來自南京（特別是他的母校南京大學中文系，陳瘦竹先生就是由其欣老師請來無錫為77中文班授課的）、上海（特別是華東師大中文系和歷史系）、北京（特別是北大、人大、中國藝術研究院）以及杭州、紹興、富陽的重要文脈關系，一無保留地注入了師生共享的“半畝方塘”；對此，他做得悄無聲息，甘當名副其實的隱身英雄。 陳其欣老師在述職時曾以“棄‘現’就‘古’”概括他1959年南大畢業后在教師進修學校從教以后的經歷（見會議記錄）。其實，他的學術專長恰恰是在“古”不在“現”。 就讀南大期間，他鐘情于元明清文學，尤其是戲曲作品及戲曲理論。昆曲京劇，他能拉會唱，同學中鮮有能與他比肩者。在錢樹棠老師的指導下，他較快將專業發展重點鎖定于“元明清”，并從1980年代起致力于《紅樓夢》以及明末著名劇作《精忠旗》（原作者李梅實，修訂者馮夢龍）的研究。 中文學科曾遵照姚載熙老師的意見，為陳其欣老師創造赴京訪學的機會。他隨馮其庸先生探究《紅樓夢》的各種版本及“紅學”的各個流派，1987年其欣老師在《無錫教育學院學報》上發表的論文《讀〈讀紅樓夢隨筆〉和〈紅樓夢抉隱〉兩書同出一手說》，可算是小試身手。其主要結晶體便是文化藝術出版社1991年9月初版的上中下3厚冊《八家評批紅樓夢》。此書所集“八家”，乃王雪香、姚燮、張新之、蔡家琬(二知道人)、諸聯、涂瀛、解盒居士、洪秋蕃；每家文字皆力求其全，故被譽為“集清代評點派紅學之大成”。 陳其欣老師在馮先生引領下編纂這部書稿，有段時間他奔波于無錫、北京、鄭州、成都之間的院校和圖書館，不避寒暑，不舍晝夜，為尋覓、鑒別、抄錄、整理珍貴的文字資料，用去的不褪色筆芯是一大盒又一大盒，肚子餓了以兩個冷饅頭充饑，幾乎用盡了一個壯年學者的心智才情。后來網上載文介紹《八家評批紅樓夢》，把初版時的“馮其庸纂校訂定陳其欣助纂”改為“馮其庸陳其欣合作纂?！?，這應是馮先生本人的意思吧。 陳其欣選編的《名家解讀〈三國演義〉》由山東人民出版社1998年1月出版，可視作其欣老師治學方向和學術功力的又一佐證。我一直期待，這位剛過退休年齡的副教授，會在他所擅長的領域中不斷帶給我們新的驚喜。 可是沒過幾年，2001年12月14日上午，陳府慘遭歹徒突襲，年方64歲的陳其欣老師及其夫人雙雙遇害。 一周后，在江南大學師范學院舉行的其欣老師追悼會上，原教育學院中文系師生和著淚水書寫的挽聯懸滿靈堂。 這位為教院中文學科建設和文化教育事業作出無私貢獻的學人，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附錄?葉圣陶先生1973年8月23日給陳其欣老師的復函】 其欣同志惠鑒： 承將大稿重抄寄示，感甚。這樣指點文章的脈絡，揭示作者的用心，舊時有所謂“評點”一派，做得好的對讀者很有幫助。今時語文教師若能繼承這個傳統，運用在教學過程之中，要言不繁，啟發幾句，讓學生自己去體會領略，自必使學生大有受益。而足下此作，就是很好做到了這個地步的。五篇通體看完，覺得是頗為愉快的感受，回味猶有余甘。我為足下的學生慶幸，他們得到如此啟迪，閱讀能力與寫作能力必然逐漸有進，終能達到隨時肆應不窮。 我又想，應用于教學，與寫在紙面上應有所不同。教學的時候，似可多提問題，讓學生自己找答案，待他們真答不出，然后明白告之，足下以為然否？ 寫成稿子，就自己說，等于作教案，把教學的主要步驟確定下來。如果拿給同事的教師看，又可以收到觀摩切磋的益處。寫得較多，選取其精者出版，那不僅是教師，一般讀者也喜歡看的。至于哪家出版社愿意出這一類書，我說不準。 承詢哪些文章便于作解說，愧我未能作答。寬泛言之，凡是精心結撰的文章都有足以揣摩領略之處。 茅盾先生患數種慢性病，并不嚴重，常家居。 余不多陳。即請 教安。 葉圣陶 八月二十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