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到馬山掃墓，順道去了榮毅仁、周懷民先生的墓地，向我敬重的長輩先賢致禮。由此勾起我對一段往事的回憶。 榮毅仁先生去世前不久，他抱病回了一趟無錫，我是過后知道的。要是我預先知道，一定會想方設法爭取去見他一面，那怕一句話不說。時隔不久，當他謝世的噩耗傳來，我一時不知所措，憂傷地說了一句：“他這樣的好人，活到一百不嫌多啊”！ 其實我與榮先生的接觸屈指可數。兩件事給我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 １９８７年春，胡耀邦總書記被認為抵制自由化不力，在他任期將滿的時候，倥惚被逼下臺。一些人，包括在文革中遭難，文革后平反，因而感恩于胡耀邦同志的人，在胡耀邦罹難的時候，也在中央顧問委員會過組織生活時，羅織罪名，向他發難，提出十多項不是。其時，無錫市一位老領導在北京，我陪他尋親訪友，打聽中央發生的事情。一次我們去國際大廈，拜訪榮毅仁副委員長，在談及此事時，榮先生十分動情，不避我在場，不無激動地說：“凡做工作，總錯誤難免，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一有錯誤，則成眾矢之的，被說得樣樣不是，墻倒眾人推，落井下石，這不是實事求是的作風。我是想不通的。我們吃這套做法的苦頭還少嗎？事情如何發展，我倒要看看呢！”他直言不諱表示：“我接觸耀邦同志多了，我了解他，尊敬他，我認為他是位非常不錯的領導人?！睆乃抢锍鰜?，和那位老同志議論榮先生說的一番話，我們都十分佩服榮先生的膽識，不避風險，敢講真話，光明磊落，表里如一。老同志說：榮先生為人正派，他的話真切可信，從他的話里可以對發生的事情有個七七八八的了解，他給出了底。對榮先生的為人，這位老同志深表敬佩。 另一件事是，１９８８年下半年，無錫市人民政府函請榮先生為“江蘇紡織品市場”大樓落成題名。函件由我送達接辦。我把信送給了榮先生的秘書錢峰，請她轉達我們的意思。過了一個多星期，我向錢秘書探問結果，她說：榮先生說他的毛筆字寫得不好，而你們要寫的又是“江蘇紡織品市場”，江蘇的書法家很多，應該請他們去書寫。我說，市場是無錫辦的，辦在無錫， “江蘇”二字是我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榮家是中國紡織業的開山鼻祖，榮先生的親筆題名，其分量不是書法家可比得上的。我再三懇請錢秘書，代為表達我們的用心。又過一段時候，春節臨近，仍遲遲沒有結果。我急了，就到國際大廈，直闖榮先生辦公室。榮先生見我，笑著問道：你啥事情找上門來？我說：“我沒法回無錫過年了”?！班?，什么事呀，這么嚴重?！彼麊?。我說：“拿不到先生的題字，完不成市政府領導交辦的任務，我不敢回家?！毕壬宦?，哈哈一笑，“原來如此。讓你回家過年要緊，拿紙來，我馬上寫?！彼敿磽]就“江蘇紡織品市場”七個大字，親手裝入信封內，交我帶回。 榮先生創辦的中信集團，實行對外開放，發展經濟，對改革開放起了先導作用，是對國家做出大貢獻的?？稍谡D公司中也有流言蜚語。因為國務院在一蓬風辦公司的熱潮中辦的五大公司，四個辦得不成功的公司都先后整頓掉了，只保留下中信公司。官方的態度，會直接影響公司在國內外商界的信譽。因此，在中信成立十周年時，中信在人民大會堂舉辦隆重的紀念活動。黨和國家領導人到會祝賀，中外賓客云集。我們以無錫市人民政府的名義送了花籃。一次陪市長前去拜訪榮先生，說起此事，榮先生說：這是花錢消災；哄你們也破費了。聽了我不由尋思：榮先生考慮的大事不知多少，卻對這些不足為道的細節也耿耿在懷。 榮毅仁先生，時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接任國家副主席，兼任中信國際集團董事長，既是國家領導人，又是真正意義上的企業家，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卻沒有一點架子，平等待人，通情達理，體貼入微。我由衷地感到，這才是領導人的真楷模。從此，每當評論到干部形象時，我常拿榮先生說事，我說：干部不論大小，都應學學榮毅仁；人們最討厭的，莫過于官不大、卻架子不小的干部。當前的整風，“四風”的根源，說到底就是忘記了自己是誰。我遐想，該為榮毅仁先生寫塊碑，把他的為人處世點點滴滴都寫上，教育今人，留給后代，千古傳誦，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