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頭圖：無相法師在靈山勝境“無盡意”齋前的紀念趙樸初誕辰100周年儀式上致辭） 我初識無相法師是在1994年5月，他的身份是無錫市佛教協會駐會副會長陳文銀。 當時，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和練兵，以及可行性論證等必要的前期準備，位于馬山的無錫太湖國家旅游度假區決定建造靈山勝境，并以此為龍頭，帶動度假區建設，推進馬山地區經濟社會的發展。靈山勝境由兩大板塊組成，一是修復初唐以來就有的祥符寺，二是在寺后小靈山半坡上建造高達88米的青銅大佛。這不僅是一個旅游建設項目，更是一個歷史文化工程。我和高賢偉區長商量了一個比較完整的表述，叫做“落實黨的宗教政策，滿足信教群眾需要，啟動旅游度假事業，促進地區加快發展”. 茲事體大。雖說舉全區之力，得十方之助，上下同心，利能斷金，然而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多一份力量總是多一份智慧，多一份勇氣。特別是修寺建佛，說到底是佛教界的一大盛事，區委、政府和度假區管委會完全應該積極支持加強協調，并在運作中擔負起實際的領導責任，但出面還是以佛教界人士挑頭為好。 由于歷史的原因，馬山自身無一僧人，而市佛教協會會長隆賢法師年事已高，且住持梅園開原寺分身乏術。其時，有人向我舉薦市佛協副會長陳文銀居士堪當此任。于是，我去勤學路市佛協專程拜訪，敦請他“出山”參與靈山建設。 是在陳副會長辦公室兼宿舍里見的面，我開門見山熱忱相邀，他慨然應允樂意俯就，雙方交談至為歡洽。 他的起居之所十分簡陋，抬頭可見梁椽，偶有塵泥滲落。房里一桌一床，別無長物，然而案頭書刊甚多，我去之時他正伏案筆耕，蠅頭小楷密密麻麻。他穿著樸素，一襲過時的灰布中山裝，洗得已經淡了色，一雙黑布鞋也是舊的。所有這些，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沒幾天，陳文銀副會長就打點行裝，同我和靈山公司總經理吳國平登機北上，奔走在中佛協和國家計委、建設部、宗教局、旅游局之間，為正式批文的下達而努力不懈了。 后來，與陳副會長的交往更多了，才知他曾就讀無錫國學專修館，古文功底扎實，又是中國佛學院首屆畢業生，佛學理論深湛?！拔母铩敝斜黄冗€俗，投閑置散。落實政策后擔任了市佛協負責人，德行學問皆屬上乘，人才難得。靈山勝境有此一人，無異覓得一寶。 由于祥符寺的修復進展很快，雖未完全成型，香火已漸興旺，寺務管理順理成章地提上了議事日程?！疤煜旅缴级唷?。許多寺廟和景區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處理得好，一榮俱榮；處理不好，兩敗俱傷。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所以，靈山勝境的管理，一開始就清醒地注意到這個問題。 當時，我的思路是：根據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支持吳國平參加佛教居士林，這是一步；由吳居士啟發陳文銀居士重新出家，協助茗山長老管理寺務，這是又一步；第三步，建議祥符寺的管理以僧人為主，居士參加，組成寺務管理委員會，而靈山景區管委會也請老法師列名參加。我的想法，得到了上級領導和有關方面的認可。 按“步”就班，應該說進行得有條不紊。 一頭是陳文銀居士打消種種顧慮，克服心理障礙，為了靈山勝境，為了如來家業，毅然決然重新出家，其心其志，可敬可佩。我們這一頭，為解除他的后顧之憂，區里和靈山公司（景區管委會主體）對其所撫養子女的就業和住房作出妥善安排，我抽空專門看了分配給他養子女的新建住房，覺得可以。 誰知事有曲折，并非盡如人意，半路里殺出程咬金，有關管理部門說是陳文銀重新出家可以，但須從沙彌開始做起。對此變故，陳居士難免有些想法，事實上有失公允，對他個人也是不太尊重的表現，此事于是擱淺。 我雖佛門外人，消息傳來也感不平。歷史不能割斷。解放初期，了瀚法師（即陳文銀）就是錫山龍光寺的住持了，被迫還俗不是他的過，重新出家更不是他的錯。小沙彌一說，從何談起，緣何道理？黨的政策不是這樣的，釋氏清規也沒這一條吧？再說，一子卡殼，滿盤不活。為此，我當即指請吳國平居士向茗山長老以至趙樸初會長反映。趙樸老明確開示，仍按原定方案辦理，祥符寺由茗山法師任住持。陳居士出家后為監院。 1995年10月18日，茗山方丈進院。那天，我請區人大主任、區委老書記謝錫源同志出面，上門恭請陳居士并送入祥符寺，茗山法師為其剃度，法號無相。市政協副主席、市委統戰部部長雷煥文同志等親臨現場觀禮，隨喜功德。晚上，我趕到祥符寺，一者祝賀茗老和無相法師，并表示感謝，二者撫慰其養子女，勉勵他們禮贊父志，助成父業。 無相法師就任監院以后，協助茗山長老做了大量寺務工作。茗老常住鎮江焦山，每逢大事，事必躬親。而日常工作，全由無相打理。在修復祥符寺的全過程中，從草創到中興，無相法師作出了難能可貴的貢獻。我在全區干部大會上幾次講過，無相法師的作用是我們無法替代的，要尊重，倚重。大家深表贊同，對無相內心服膺。 2001年1月，根據茗老法旨，無相法師升座方丈，茗老還傳承他為禪宗臨濟宗的當代傳人。多年來，祥符寺和靈山景區保持著良好關系，有分有合，協調配合，肝膽相照，與時俱進，被公認為寺院和景區合作的典范。國家宗教局葉小文局長稱贊說，佛教有不二法門。我看無相法師和吳國平居士這“二無（吳）”是“二無法門”。 近數年來，無相法師法務繁忙，內外奔走，同時在靈山三期建設中承擔了西方三圣殿、丁福保紀念館等籌建任務，日夜操勞。我說，我比你生得晚，已經有幸退休頤養了，你至今還在一線辛苦，無有窮期，務望節勞，善自珍攝。并建議他擺脫冗務，抓抓軟件建設，根據他的學養，完全能夠在佛學研究方面作些著述，此其一；其二，選育僧才，培養好接班人。當時他沒有多說，不久我就見到他重新刊刻的乾隆時代祥符寺住持紀蔭（湘雨）法師的巨著《宗統編年》，他還寫了文質兼美的《跋》；爾后，又見到他與人共同主編的又一大部頭著述《磬山法乳》。 由于無相法師的道行人品，許多信眾對他異常欽仰，稍稍懂事的孩子也對他十分敬重。我的外孫因感念無相法師曾到他就讀的小學捐資助學，今年春節前聽說無老病了，特為到祥符寺要把積存的一千元壓歲錢送給無老看病吃藥，可惜孩子臨時怯場，未敢擅闖丈室，回家后纏住我一定帶到。大年初八，我向無老拜年，完成了外孫交辦的任務。我知道，無老自奉甚儉，生活清苦，個人向來不受紅包，推卻不過就悉數交公，每年二三十萬不等，一律化為善款，或幫困助學，或扶貧濟困，或賑災解難。至今，祥符寺捐獻善款累計已達一千萬多元，廣種福田，普施甘露，近至郊區、鄰市、鄰省，遠至西藏、青海、新疆。汶川八級地震，無相法師憂心如搗，當即慷慨解囊，捐款捐物，抗震救災，并日夜誦經，愿逝者往生人天，愿生者平安幸福，愿祖國繁榮富強。 無相法師有個性，我以為最突出的是言簡而行實。只要是他認為有道理的建議、意見，他都記在心里，遲早會兌現。記得當年的省檢察院檢察長張品華同志來馬山，聽說小靈山相傳系唐玄奘命名，并委其大弟子窺基住持小靈山寺（祥符寺前身）后，鄭重建議設堂紀念唐僧師徒。我表贊同，同時提出舍山建剎的馬山先賢、故唐退休右將軍杭惲在靈山也應有一席之地。 光陰荏苒，不知不覺靈山建設進入到三期。前些日子，無相法師欣然告訴我，三圣殿有兩個偏殿，祖師殿供奉窺基先師，將軍殿供奉杭員外。又說，祥符寺歷史上有骨塔，也要恢復重修。言猶在耳，計劃已化為現實。如今石塔巍巍，大老遠的就撲入眼簾了。 無相法師功德大了，名聲響了，人都尊他為大和尚，但他從不自矜功伐，依然故我，樸樸素素實實在在的一個。他很念舊，多次邀我去寺院住住，休養身心。我雖然一天沒去住過，但這份情意叫我感動。他重情義，知恩報恩，茗山法師病重期間，他執弟子禮，悉心照料，侍奉湯藥；茗老圓寂后，他在小靈山腳下為之設了衣冠冢并隨葬了茗老的幾顆舍利。趙樸老秘書章鴻志的骨殖也安葬在附近。 前文說到，無老撰文蠅頭小楷，工整細密，殊不知他的大字寫得很好。我在參編袁普泉著《靈山緣》詩集時，見到無老“福壽綿長”四個大字，才窺一斑。后來，我在主編《靈山之光》（大佛開光十周年紀念文集）的時候，在扉頁的安排上，除影印樸老、茗老的手跡外，特意選了無老一幅“慈悲濟世，奉獻愛心”的書法，見過的人都說。沒想到大和尚有這么一筆好字！ 不驚寵辱，淡泊寧靜。不圖名祿，利益眾生。不露山水，虛懷若谷。不棄故舊，知遇感恩。不忘祖庭，光大佛門。這就是我印象中的無相法師。 （叔言于2008年8月，應《無錫史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