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頭圖《追思》） 發生在重慶林園通信兵工程學院的“1967.10.27”慘案，迅速傳遍黨政軍內內外外，從高層到底層，產生了巨大的沖擊波。 慘案發生的第二天，即10月28日，時任成都軍區司令員的梁興初同志，在聽取相關部門的匯報后，立即作出重要指示：“昨晚的事件（指10.27血案），一不是沖擊軍事機關；二不是奪槍；三不是搶倉庫；四不是違反‘9.5’命令沖擊軍事機關、軍事工廠，為什么開槍？！” 54軍韓副軍長11月7日傳達：“中央調查組、重慶警備區、通信兵部認為：在沒有調查清楚正式結論前，初步認為‘10.27’槍殺革命群眾的事件，是嚴重的政治事件……”（摘自“紅色”派當時出的?？? 勤務連當天連夜撤下山，接報后警備區即派出部隊攔截，把勤務連全部人員帶到警備區集中，聽候處理。 第二天，10月28日，連長秦文斗，指導員邵興保被拘留；同年12月12日，倆人被同時批準逮捕。持手槍射擊五發子彈的排長洪清港則于1968年2月29日被拘留。 人們在震驚之余，紛紛在思考，議論。 “文化大革命”中，因各種派系之爭，1967年遍及大江南北的大武斗，在重慶可說尤為嚴重。其特殊背景是，重慶地區有全國最多、最全生產常規武器的軍工廠。用當時成都軍區梁興初司令員的話說就是，重慶在1867年的7、8、9三個月打了一場現代化的戰爭。除了飛機、導彈外，大炮、坦克、高射機槍、艦艇等武器都用上了，每天打一萬多發炮彈，樓房損壞400多座，三個月傷亡上萬。 但是，在中央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后，包括重慶在內的全國絕大多數地區，武斗已逐漸平息下來。廣大民眾，渴望社會生活逐步恢復正常。 如上文所述，按照中央部署，“文化大革命”的“生力軍”——大中學校的學生，要“復課鬧革命”，因“文化大革命”而滯留在校的各高校歷屆畢業生和即將畢業的學主，一律畢業離校，分配工作。在這樣的背景下，在外地的“紅旗”派人員和其他暫避回家的學員，從十月初開始陸續返回學院。例如，如在“10.27”事件中遇難的王孝沫，就剛從上?；貋頉]幾天。 我們通信兵工程學院從參與“文化大革命”以來，隨著批判反動學術權威、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到揪出黨內走資本主義當權派、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由于看法、觀點的分歧，逐漸形成兩派。1966年11月5日，先正式成立了“紅色”派組織；隨后，持不同觀點的另一派也成立了“紅旗”派組織。隨著運動的發展，“紅色”派的人數在學院內遠超“紅旗”派成為多數派。 和全國“文化大革命”的形勢發展同步，1967年1月，在上?！耙辉嘛L暴”影響下，“紅色”派一舉奪取了學院的黨政大權。以后，在通信兵部“3.15”來信后宣布交權，5月?！凹t色派”再次宣布奪權。 從“文革”開始，到這兩次反復奪權，學院內的“紅色”、“紅旗”兩派，雖分歧嚴重，但一直處在“文斗”的層面上。勤務連作為一支持槍的武裝部隊，當時中央軍委規定，屬正面教育單位，不開展“四大”、不介入學院的“文化大革命”運動。 但是，在當時極為特殊的社會背景下，勤務連實際上也不可避免地介入了學院兩派的紛爭，特別是在“紅色”派第一次奪權沖擊檔案室時，就同勤務連戰士發生過肢體沖突，而學院領導實際處于癱瘓狀態，遠在北京的上級機關的態度，又進一步影響到勤務連的派性傾向。 “67年5月份‘紅色’派宣布重新奪權后（67年1月‘紅色派’曾有第一次奪權，兵部‘3.15來信’后宣布交權）勤務連曾手持武器參加‘紅旗派’在學院舉行的抗議游行。1967年7月重慶武斗升級，此時刮起了一股搶奪解放軍武器的風潮。7月某一天，解放軍第七軍醫大學的一派（在地方文革上與‘紅色’同觀點）突然搶了我院勤務連的槍支……為了防止再被七醫大人搶去，‘紅色’派的一部分人就搶了勤務連警衛實驗大樓的那個排的槍。這次搶槍無疑加深了勤務連和‘紅色’派的對立。7月份還曾發生勤務連和‘紅色’派之間一次武斗（只使用拳腳，未使用任何武器）……‘紅色’派人多勢眾，勤務連吃了虧，不少戰士被打傷?！保ㄕ試蚊骰貞涗洠?。 正如國澄明所說，進入六、七月份，和全國一樣，重慶兩大派的武斗開始漫延並迅速升級，從木棍、安全帽到大刀、長矛，很快就動用了槍支、火炮。而隨著運動的深入，部隊院校的兩派與地方上的兩大派的聯系也更加密切深入。雖然我院兩派從未發生過群體性大規模肢體沖突，由于我院地處中梁山地區的交通要道，常有滿載頭戴柳條帽手持長矛木棍的武斗隊員的車隊路過，總會引來一陣騷動?！凹t旗”派在院內人少勢弱，隨著社會上武斗氣忿的日趨緊張，除了少數回家之外，余下大部撤離學院，到外地開展活動。 留在學院的勤務連由于槍支被搶，已沒有了武器。但是年初時，重慶警備區抽調了勤務連一個排去“支左”，這個排是有武器的，沒有被搶。后來，該排結束“支左”任務回到學院，發生“10.27”槍殺事件，使用的就是這個排的武器。 盡管有上述所涉及的諸多主客觀因素，但是，“10.27”，某些軍人用“誘敵深入”之法，照明燈瞬間閃亮，動用槍支子彈，在這么短促的時間里，這么小的場地內，一次性地死傷那么多人（主要是學院師生，還有涉世未深、未成年的中學生），在全國恐怕也是絕無僅有的！ “（19）67年11月（通信）兵部政委黃文明，在張凱副參謀長陪同下曾來院了解事件情況，慰問死者家屬”?！皩κ呶粻奚耐绢C發了烈士證書；后來，根據具體傷殘情況對事件的許多受傷者頒發了革命軍人殘廢證?！保ㄕ試蚊骰貞涗洠? 2005年8月31日下午，我陪同原“紅色”派負責人之一的王凱平，到位于無錫錢橋一居民小區拜訪當年涉案人之一、前勤務連指導員邵興保。他1981年轉業回到家鄉無錫，先在錫山奶粉廠后又調水泥制品廠工作，退休后一直居住于此。 據邵興?；貞?，他和連長秦文斗在事發第二天被扣留，同年12月12日同時被逮捕，一直關押在成都軍區的看守所。在軍區關押期間，他曾和楊白冰關在一起。后來，他通過被關押進來的某秘書口中知道，54軍法院有過一次審判意見（連長死刑、指導員無期、排長15年），后來軍區法院又有一次審判意見（三人分別判刑15年、14年、10年）；但軍區張國華政委以“情況比較復雜、等等再說”為由，壓下未作處置。1975年7月25日，他正在勞動時，被軍區保衛部張科長叫回并通知，可以離開看守所，到軍區一家屬工廠勞動，等待處理結果。同年9月10日左右，通信兵部黨委楊秘書到成都，成都軍區政治部當著兵部來人面，向他宣布處理結論。 從我后來得到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成都軍區政治部《對秦文斗、邵興保、洪清港問題的處理決定》（至今我仍保存著該決定的復印件）中可以看到，當年作出的判定是這樣的：“現查明：秦文斗、邵興保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由于受劉少奇、林彪修正主義路線的影響，資產階級派性惡性膨脹，違犯連隊堅持正面教育的規定，長期陷入資產階級派性；在中央一九六七年九月五日《關于不準搶奪人民解放軍武器、裝備和各種軍用物資的命令》下達后，又片面理解命令的精神實質，動員連隊進行‘自衛’準備，以致在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七日兩派群眾發生沖突的關鍵時刻，該隊干戰向群眾開槍，造成死傷八十五人（死三十二、傷五十三）的嚴重后果。這是犯罪行為”。最后的處理結論是：“秦、邵、洪三人出身于勞動人民家庭，入伍后一貫表現尚好。發生問題的當時，正是重慶地區兩派群眾武斗嚴重，勤務連戰士也陷入派性活動，這次事件是資產階級派性惡性膨脹的結果。事件中，秦、邵沒有下令開槍，并追查和制止過戰士們的開槍行為；事后，能主動到領導機關報告，檢討認罪。從全面分析，秦、邵、洪是屬于人民內部在特殊情況下的違法犯罪，與壞人辦壞事有原則區別。據此，決定對秦文斗、邵興保免予刑事處分，洪清港解除拘留?！?盡管這是一份帶有強烈時代色彩和語言特點的《決定》，但有一點是明確的：“10.27”事件，“這是犯罪行為” 。而之所以“免予刑事處分”，是由于當時“特殊情況”。 作為“10.27”事件的親歷者，我認為就這份《決定》而言，對引發該事件的表述，是模糊不清、不實的。 《決定》中說：“發生問題的當時，正是重慶地區兩派群眾武斗嚴重”，而事實是武斗已基本平息?！稕Q定》又說：“在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七日兩派群眾發生沖突的關鍵時刻”，哪兩派？勤務連是正面教育單位，難道也屬“某一派”不成？ 再從八十五名死傷者來說，除了有一名勤務連的戰士被誤槍殺外，其余都是“紅色”派人員和駐地附近的十五中學生及當地農民?！凹t旗”派有一人死傷嗎？沒有!世上有這樣的“兩派沖突”嗎？ 再者，帶著武器回學院的勤務連的那個排，年初就被調離學院去地方“支左”，回來時間不長，基本沒有與“紅色”派有什么接觸，開槍的就是他們嗎？還是另有他人？如是，帶回來的一個排的槍支又是如何安排的？在第一次密集射擊停止后，人們逃離營區時為什么還要繼續向他們開槍？…… 由于我無法查看到當年事發后對勤務連的審查材料，這些謎恐怕只有那些當事人知曉。希望在此事件過去已近半個世紀的時候，當事者能面對事實，揭示真相。 “10.27事件”過去了已整整四十七年了。一言以蔽之，當年的受害者和加害人，其實都是那場浩劫的犧牲者?；仡櫄v史，反思“文革”，不僅是我們親歷者的歷史責任，也是中華民族的責任，更是國家的責任。 （曹 鏻， 201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