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4-04-06 下午 /閱讀:2179 /評論:3
又到清明掃墓時節,我盤算著到周懷民先生的墓地,獻上一束花,鞠躬致禮,盡小輩之心意。 我還記得十二年前,周老歸葬故里,我第一次到馬山名人公墓看望周老。陽春三月,風和日麗。公墓三面環湖,樹木滴翠,百花競放,幽靜閑適。無錫籍國家一級畫家、鑒賞家、學者周懷民先生,就長臥在這里。我肅立墓前,虔敬地三鞠躬,“周老,我看您來了?!蹦贡洗认榭删纯捎H的周老的遺容風貌,此景此情,鉤起我無限的思緒。我想到昔日我每到北京西河沿7號周府看望他老人家時,他那鶴發紅顏,他那不改的鄉音,親切動聽的話語,盡浮眼前,恍如昨日。 記得我初次見周老是1985年5月。那時我奉調去北京籌建無錫市人民政府駐北京聯絡處,人地生疏,工作、生活困難多多。當時我帶著三四個同志,起先在北太平莊馬甸橋江蘇省人民政府駐北京辦事處招待所租了四個房間,辦公和生活起居全在里面。第二年得到海淀區政府的支持幫助,我們在小西天紅聯南村甲一號,租賃到產權屬該區商委的一幢二層小樓,面積不到300M2,作為辦公和接待用房。市委、市政府和區、局及企事業單位的頭頭腦腦,他們到北京辦事,大多住在這里。那時,聯路處的住宿設施極其簡陋,現在看來筒直不像隆冬。一輛豐田面包車,是接待和外出辦事唯有的交通工具。但人來客往很多,因為大家覺得聯絡處像無錫的大家庭,生活習慣,辦事方便。人們那時的生活要求遠沒有現在這么講究??墒?,當時弄這一點家底,已經費盡力氣。因為我們是地地道道的白手起家。財政每年除核定我們的人頭費之外,其余費用開支,全靠我們自收自支??窟@么點結結巴巴的家當,我們每年接待到京的領導和各行各業的工作人員有數百人次。當年搞駐外機構,遠不像現在的書記、市長闊氣,像現在的駐京機構,大筆一揮就上千萬,幾億元。 “有困難找老鄉?!睂嵺`證明這是一條有效的途徑。就是在這背景下我結識周老的。對此我真感到三生有幸。 周老和夫人計燕蓀先生,幫助人特別誠懇、熱情。我們初始在京的聯絡工作,得到他們多方面的無微不至的關照幫助。 聯絡處的工作,主要是圍繞無錫的經濟社會發展,搜集信息,跑部批項目、聯系部委和各國駐京機構,引進項目和資金,開展對內對外的服務。有人說辦事處是搞關系的。這話有道理,因為關系也是生產力要素。為了幫助我們盡快熟悉多方面關系,迅速打開在京的工作局面,周老除自己幫助我們聯絡各方面人士外,特意請來無錫老鄉丁振良同志,把他介紹給我們。丁振良同志是《新觀察》雜志的資深記者,新聞職業使他接觸多方面部門和單位,人頭熟悉。在京工作的無錫人,他們中間有黨和國家的領導人,黨政機關領導干部;有高等院校、研究機構的專家教授;也有工商界有名望的人士,老丁與他們多有交往,先后給我們介紹認識了上百人。同很多人第一次見面,是老丁或周老、計老預約或陪同的??梢哉f,他們是我們在京工作的第一引路人。記得我第一次面見榮毅仁副委員長,就是周老親自打電話預約的。 周老國際交往很多。曾給我們介紹認識了不少國際友人,有些人我至今保持著聯系。知名的陳香梅女士,就是通過周老的介紹,我在釣魚臺國賓館見到的。 周老從來散財不戀財。他作為鑒賞家,對我國古代字畫的鑒賞頗有造詣。不少中央領導人,如鄧拓等都請他鑒定過字畫。他用幾十年的勞動所得,購買收藏了一批古代字畫。文革后,他將收藏的全部字畫,無償地贈送給了家鄉人民。為表彰他的義舉,無錫市人政府特意選址惠山腳下,建造了“周懷民藏畫館”,作永久性紀念。 周老夫婦對家鄉的經濟社會發展,現代化建設極為關心。我每去他府上看望他,見的第一句話總是:“無錫又有啥好消息?”對無錫每取得一項新成就,出現每一個新人新事,他們都由衷地感到高興。 記得1987年10月,在黨的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時任無錫市委書記的鄧鴻勛同志當選為中央候補委員,周老聞之,當夜作畫“喜上梅梢”,表示熱烈祝賀。 1991年,無錫遭受百年未遇的洪水災害,損失嚴重,很多人受困。周老夫婦訪美回來,聞訊旋即捐物捐款,把他們在美時友人贈送的美元全部捐了,并一再囑咐我們轉達他們對家鄉父老鄉親的問候。 一次他們偶然聽說我們出外辦事,靠一輛汽車不夠用,便執意把孫子的一輛28寸鳳凰牌自行車送給我們使用。當年購一輛這樣的自行車很不容易。對這輛車,在我1992年退休離京時,特意登記造冊,要接班的同志好好保管,因為它是周老對我們的一片真情。 周老為人謙和,待人真誠熱情,沒有一點名人學者的架子。他國內外有許多知名朋友,與不少黨和國家領導人有交往。但他也有一批平頭朋友。因此,我能與這位知識淵博、和靄可親的長者成了忘年之交,感到三生有幸。我在京時喜歡隔三差五去他府上看望他們二老。每次見面,他總是笑瞇瞇的說:“你又來看我了,你真夠朋友。最近了解到什么新聞,快說給我聽聽?!彼麨槿苏?,我感到與他說話無需顧忌,有啥說啥,實話實說。這在現實社會是難能可貴的。所以我特別喜歡與他“扯老空”。我們扯政治,扯經濟,扯社會新聞,扯無錫的發展,扯趣聞軼事,海闊天空,無所不扯。 一次我們扯到胡耀邦總書記因反對自由化不力而被迫下臺。周老說:耀邦同志到過他家不起眼的庭院矮屋看望過他。稱贊耀邦同志是性情中人,嚴于律己,善待他人,關愛人民群眾,愛護青年。文革后,他為文革中和歷史上那么多的冤假錯案平反,為受冤者恢復名譽,深得黨心、民心。周老說:做工作難免犯錯誤。對犯錯誤的好人,是同情、寬恕、幫助,還是墻倒眾人推,落井下石?兩種態度,反映了兩種做人的道德品質。周老的教誨,至今深深印刻在我心際。 我們扯過“六四”。他說,反腐敗,反官倒,有意見可提,可國家亂不起。十年動亂,我們吃足過苦頭。 當周老知道我天天上天安門廣場,因為我要去看望那里從無錫來到北京聲援的一百多個大中學生,勸說他們盡快撤離回無錫。因為當時廣場上臟亂差的環境,隨時可能暴發疫病。周老很關切這批學生,常有電話問長問短。我說:從我與他們的接觸,感到這些青年學生一腔愛國熱情,對現在一些有權勢的人,在改革開放中利用手中的特權,搞官倒腐敗,破壞力大,社會影響壞,而當局者并未無所覺察,則制止不力。對此,多數人不滿,有意見,但一般的提意見并不管用。只有熱血青年學生,置個人安危于不顧,敢以這種方式,來向黨和國家領導人大聲疾呼,要求盡快采取有效措施,制止腐敗,改變現狀。歷史經驗表明,學生運動往往代表著時代前進的方向。當周老得知無錫的學生在5月30日就撤離了廣場,所以“六四”流血,無錫學生無一傷亡時,他很高興,“真是大幸!虧你做了一件積德好事?!? 記得我1992年退休離京的前夜,去向周老夫婦告別,他們依依不舍,一再對我說:“望你常來北京歡敘;如不嫌棄,在北京就吃住在我家?!? 回無錫后我一直保持著與周老的聯系,過段時候就要去電話問好請安。有時我去電話是計老接的。當周老知道是我的電話時,他便迅速接過電話,給我傳來了熟悉而親昵的聲音:“姚主任,你好吧,你何時來北京?你來北京歡迎你到我家吃便飯?!泵看稳ケ本?,我必去看望他老人家。老朋友相見,他高興之至,問長問短,表露了無盡的深情。 1995年5月,我去電話向周老請安時,計老告訴我,周老患感冒,先住在積水潭醫院,后轉到他當醫生的大兒子的醫院去住院治療。我認為感冒是常見病,治療及時,定無大礙。不料他因感冒而引起并發癥,終成不治而與世長辭。從此我痛失了這位師長和朋友。 這就是我第一次去馬山墓地看望周老時所想到的。當我佇立墓前,想到這些,不禁淚如泉涌,不能自主,久久不離去。我低聲細語說:“周老,您安息吧!我會常來看您的”。抑不住悲痛,嗚咽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