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5-08-15 上午 /閱讀:1238 /評論:5
我生長在五六十年代,這是一個政治過敏,思想扭曲,經濟貧困,時局動蕩的時代。我父親糧食職工,月薪不到40元,母親務農,六個孩子我是老大。那是,父親在外工作,母親下地掙工分,照顧弟妹的任務自然落在了我的肩上,當然不可能有讀書的機會了,更何況我家族又傳統重男輕女呢,上學簡直上天摘月亮的奢望,故我和大弟弟幼年都沒能入學。 我的父親。我家是中農 ,解放前爺耕奶織,自給自足。父親三兄弟,大伯國民黨將領,淮海戰役后聽說去了臺灣,我從沒見過。二伯一解放就入了獄,聽說曾參加什么當地武裝有人命案,后來釋放也沒回來,就轉入當地農場工作,八十年代,連妻兒孫子一起帶走安排在農場了。去年去世,九十多歲魂歸故里。我父親是老小,沒趕上趟,也幸慶因此我姊妹兄弟跳過“黑五類”批斗的浩劫。 父親不識幾個字,聽奶奶說,先生教他背課文,“吐嚕嚕,吐嚕嚕,半夜起來磨豆腐······”。在一旁紡線的奶奶都背會了,他還沒背會,奶奶說他天生不是學習的料,所以兩個伯父都有文化他不行。但父親也不是老實巴交的那種莊稼人,他活道,有能耐。自小跟爺爺學個牛把式,不到二十歲就結婚當上了爹。大會戰,晚上掛起馬燈,【當時還沒點燈】老墳溝【溝名】甩污泥【凍后來年當糞用】。男女老少齊參戰,父親也首當其沖,幾十號人,一個大坑池,爭先恐后。突然,父親的鐵锨頭掉了,怎么也找不到,再看看大家都干得熱火朝天的,噗嚓,噗嚓···,都向岸上亂甩,他機靈一動,干脆就不要锨頭了。于是,提起锨把,站到燈影里,只握個锨把,舞嗤—舞嗤—,像孫悟空手中的金箍棒,揮動開了。遠處的隊長二伯還高聲贊揚;“看,人家胖兒【父親小名】干得多有勁,大家都要向他學習,加油干”嘿嘿,你要知道我只掄個锨把,非氣死不可!父親心想。唉,那年月就是混工分吃飯的。吃食堂,餓死人,父親飯量大,撐不住饑餓,就悄悄給隊長伯打個招呼出去當“流竄犯”了{現在應該說是打工},后來幾經周折,歪打正著,幸運混了個國家正式職工干部。工資雖不高,但他如魚得水,從此結束了他吃不飽的農村勞苦生活。 父親個子不高,很胖,村里人都叫他老胖,生活簡樸,一把老‘永久’騎了半輩子,一身工作服洗得都發白了,一件白襯衫整天洗得干干凈凈,他穿衣服很講究,但從來舍不得給自己買件新衣服。 父親很威嚴。很少見父親笑,再跳槽的牛,到他手里就變得順溜溜的。饑荒年,餓死人,糧倉門不敢開,一開附近的大孩子就來搶糧,單位誰都管不了,還是父親,只見他遠遠的喊一聲,“干啥哩”!嘩啦——,孩子們都跑了???,他就有這煞氣!那時公路上汽車很少,手扶,拖拉機正興,誰想搭個順車很難,但父親只要往路上一站,手一揮,大聲喊一聲,認識不認識的車立馬停下來。父親常替村里人攔搭順車進城。在家里,只要他眼一瞪,喊一聲,誰都不敢吭,連二娘家的哥嫂都聽他的。八十年代,新興剪“運動頭”發型,后來燙發,我想剪頭發,可聽到父親說,“某某家姑娘,頭發剪的雞窩一樣,要是我的孩子,她敢!”因此,我長到五十多歲也沒燙過頭發。單位叫他“王老虎”,家人叫他“胡耀邦”。不過父親不輕易打罵我們,從沒打過我,還心疼我干活早,長叮囑母親說;”娃小,別讓她累著了?!? 那時連粗糧都吃不上,可父親總是想盡辦法調劑我們的生活。用粗糧換成糧票,再倒成白面。每到冬季,都要通過熟人買回幾袋子粉條,說是讓代替白面喝粉條湯,光光的挺好喝。每到過年,年前大弟弟就拉個架子車去了,父親把該買的魚?大肉?蔬菜和零碎所有年貨弄了一車子回來了。大年初一,我們全家人,早上都要美美吃頓肉餃子,上午再好好吃頓炒大肉白饃饃。父親總跟母親說,“娃們一年到頭吃不上頓好的,過年啦,讓他們吃天飽飯”。是的,父親是個孝子,平?;貋碜孕熊嚢焉蠏斓呢i心肺,點心等好吃的,都是拿給爺爺奶奶的,我們姐弟幾個從來不敢想。還有早上爺奶喝的白面疙瘩,若剩兩口給誰,那就是誰的幸運,一般都是小弟弟的。給爺奶另蒸的黑白混面饃,我們吃飯時只是看看,誰都不敢碰。 父親很顧家。大伯二伯都不在家,大娘單身單過還好,二娘三個孩子,爺爺奶奶,加上我們一家十幾口子人,大事小事都要父親來定舵。我家又傳統親顧,對二娘一家,父親特照顧,堂姐堂哥們的婚事都是由父親一人操辦的。所以,姐姐哥哥們對父親也很孝敬。我們這個小家,父親更是操碎了心。印象中,家里一有事,就讓我或大弟弟去叫我父親,跑二十幾里路,上午單位吃頓白饃好菜,下午父親用自行車帶著就回來了,處理完事第二天一大早就又上班去了。后來分田到戶了,父親也調到市局工作。每到星期天,父親就回來,一到家,自行車院子里一扎,水也顧不上喝一口,就急忙往地里跑,齊齊轉一圈,哪塊地該施肥了,哪塊地該澆水了,哪塊地該打藥了,然后回來把大弟弟叫到跟前,吩咐到:啥藥配多少,啥肥上多少,叮囑清了又去上班,下周回來再檢查。唉,一頭沉的父親真累啊!每想起這些,我都情不自禁落淚,父親,您辛苦了! 父親很有智慧。我的父親雖只識幾個字也是參加工作后才學的,但他能打會算,那時算賬都是算盤。對生活更能精打細算。有頭腦,有計劃。常教導我們說,“吃不窮,穿不窮,計劃不到一輩窮”。他在單位管基建時,每次建糧倉,多大面積,砌“二四”墻或是什么墻,一平米多少轉,多少瓦,水泥,沙子父親都算得清清楚楚,備得剛好,弄得建筑師傅都不敢隨意糟蹋一塊磚瓦,包工頭叔叔常開玩笑說,“老王啊,你虧得沒文化,有文化都沒我們活的路了!”父親笑笑說,“國家的東西也是東西嘛”。辦酒席,父親懂得拼盤子,買的肉魚等貴菜剛好夠裝盤,廚師七叔指著父親笑道,“老哥啊,你買的東西連廚師都沒辦法偷吃?!备赣H拍怕他肩膀笑笑說,“過了請你喝酒”。我家蓋房子,那是,一快磚三分錢,用煤炭換二分五,父親為了能省五厘錢,找熟人買了煤炭,又托關系給磚窯換成磚瓦,湊幾個月拉回一車磚,再湊幾個月拉回一車瓦 ,就這樣,湊三五年才把房子蓋起來?,F在看來,父親似乎是個老摳,可想想,一個月薪不到四十元的職工,家里又有老小一群拖累,想過上好點的日子,不精打細算行嗎?否則,別人住草房,我家住瓦房,別人吃上頓沒下頓,我家還算沒受什么饑餓。我很理解父親,這點是我最佩服的,也使我受益終身的。 父親愛和人談論國家大事,對形勢政策有所洞察分析。八十年代初,母親想讓父親托人安排我到糧食系統工作,父親說,“糧食上以后也不行了?!蔽疫€怨他不管我,一氣之下離開了家。后來還真讓他說中了。我帶對象回家里,他只見一面,就下結論說,“這孩子將來干不了多大事,也犯不了多大錯誤?!碑敃r我沒在意,現在看來他看人很準。 也許是貧困的緣故,也許是父親沒吃到不識字的虧吧,他對我姐弟幾個上學并沒信心。正像外婆怨他說的那樣,“六個孩子四個睜眼瞎子,還說你能行?!钡拇_,除二弟高中畢業,小弟初中接班,其他都沒上幾年學?;謴透呖?,我想考學,父親總勸我說,“咱墳上沒那風脈,爺奶也沒那積德,多少人高中畢業都考不上,你上幾天學,咋能行?” 八零年我離家求學,姐弟幾個都長大了。后來,為了讓小弟接班,五十多歲的父親離崗回到農村,又操起他的老本行,養了兩頭牛。父親個低體胖,早晚蹲在溝邊割草,身子探下去,一踒幾折,割把草起來局的滿臉通紅,氣喘吁吁。我說不讓他養牛了,他說,“是個玩藝,也有收入?!蓖砟?,兒女都已成家了,父母單過,五十多歲不算老,還有父親的退休金,經濟不困難。早晚割草喂牛,兩晌和母親出去打牌,哪里有戲,就一塊去看戲。沒事就逗逗兩個小孫子,日子還算清閑。 我的父親,辛勞儉樸一生,但對吃喝可沒虧了自己,最大嗜好煙酒肉。一月工資一半多都用以自己的吃喝,還常說,“我穿爛一點可以,只要洗的干干凈凈,可吃的不能省?!闭劦浇o子女攥錢,他的座右銘是:“我兒不勝我,要錢做什么;我兒勝死我,要錢干什么”?真理!后來幾個弟弟的樓房都比父親的高。父親平時話很少,一到酒場,他就特別活躍,徹底釋放,雙手劃拳,左右開弓,不醉不歸。三天兩頭喝的醉醺醺的。家人誰說也不聽。也許是家庭拖累壓力的緣故,父親自小有氣管炎,五十多歲查出肺氣腫,從此煙酒全戒了,但已晚了,他又諱疾忌醫少檢查,不到一年,突然就轉肺癌了,雖做了手術,又不到一年,59歲就撒手人寰了。唉,煙酒肉 ,好東西,但不能過之,否則,到一定的度量老天自然會不讓你吃的。人那,脾氣不要太暴躁,氣大傷身的還是自己,我父就如此。也不能勞心過度,俗話說,操心大活不大年紀。 這就是我的父親,對工作認真負責,對家庭精心經營的稱職父親。它不同于其他父親,也同于那個時代的千千萬個父親。父親,您是我們最敬愛的父親,也是我這輩子最佩服的的男子漢。二十多年了,可女兒還是好想你啊!哪怕夢中能相見也是一種幸福,還沒來得及孝敬您,您就走了。唉,盡孝不能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