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在記憶中會慢慢淡去，有些人在思念中會愈覺親切。李軼青老師就是我永難忘記的一位同事。 李老師在06年1月18日已離世。他走得非常突然。05年12月是他正式退休的第一個月。因學生愛上他的課，學校便留聘他，他也如往常一樣教著課。1月初，進入期末復習迎考階段，同事們發現李老師臉色發黃，很是疲乏。但他什么也沒說，照樣每天上著課、批著作業。過了兩天，同事們覺得情況不太好，都勸他上醫院看看。年輕教師主動要代他上課，老同事華維臨著急地對他說：“老李啊，我們這個年齡不能硬撐了，難道真要倒在講臺上嗎？”但李老師說：“沒關系，把復習課上完我就去醫院?！?月13日，李老師硬是上完了最后兩節課，這才去了醫院。然而，這一去，就再也沒能回來。醫院方面說，兇險的重癥肝炎奪去了他的生命。我趕去醫院看望時，他已陷入昏迷狀態，難以挽救了。雖然人人都在祈禱著有奇跡發生，但噩耗很快傳出。認識他的人誰都無法相信，李老師會這樣匆匆離去。 我跟李老師做了八年同事。他畢業于山東大學中文系，語文根底很好，語文組的同事們經常會討教于他。記得有一次聽李老師的課，他在講古典詩歌中月亮的意象時，問學生為什么相思之人要借助月亮來抒情呢？為啟發學生思考，他又問同學們是否記得這樣幾句歌詞：十五的月亮，照著邊關，照著家鄉。這樣引導學生解讀月亮的意象內涵，不只讓人知其然，也能知其所以然，學生的理解自然就深刻了。從此我就知道，李老師上的課，含金量是高的。讀古典詩詞，我還有過困惑。為什么杜甫的《望岳》詩，明明不合律詩平仄的要求，但是有的詩歌選集卻把它編在律詩中呢？李老師笑著說，那是現代人胡編。他接著說在《唐詩三百首》里，《望岳》是編在古風中的，這確實不是律詩?！短圃娙偈住肺乙沧x過，但根本沒注意這些，說起來真是慚愧。 李老師學問好，緣自他愛讀書。平日里，李老師衣著飲食都不大在意，也沒有特別的嗜好，有余暇時便是一卷在手，樂在其中。他讀的書以文史方面為多，但他的興趣卻并不受此局限。有一次，他讓我們都大吃了一驚。因為從未聽他唱過歌，可是當有人哼起新的流行歌曲時，他隨口說這是刀郎唱的，蠻好的。我們追問他是否會唱，他說確實不會唱，但是喜歡聽。老夫子愛聽刀郎，真是不由人不刮目相看。讓人欽佩的，還有李老師的一手好字。李老師不大用電腦，備課撰文都用筆寫。他的字秀而不媚，功力非淺。學校廊道里曾掛過他寫的幾幅作品，很是耐人品味。 李老師頭發花白，背略有些躬，又不愛運動，走路已有些蹣跚，典型的老夫子樣。平日里寡言低調，與人無爭，說話常帶著笑意，是學生和同事們心目中極謙和的長者。對學生而言，李老師慈愛如父，指點輔導極有耐心；對同事而言，李老師總是有求必應毫無保留。一次，有位老師開課，講的是文言文《西湖七月半》。李老師說，文中“看看七月半之人”的句子，兩個“看”字之間必須有停頓，否則就是誤讀。一句話令滿座恍然。還有一次，為了給一位年輕教師開課出主意，李老師還邀了幾位同事一起到他家邊吃晚飯邊商議。也就是那一次，我們知道了老夫子也能下廚房。 同事們都很敬重李老師，不只是因為他的學問與謙和，還因為他為人之正。從未見他曲意奉承過誰，也不肯說違心的話，有時沉默就是他表達不滿的方式。背躬不彎腰，是贊人耿直之語，用在老夫子身上是再貼切不過的。 李老師走得太早，實在讓人痛心。當年送別時，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說什么好，也不知說了什么?，F在時不時地想起他，往事歷歷，如在眼前。唯愿天國有靈，老夫子便能知道，他的同事和學生都念著他。（寫于2008年清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