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從門診所配藥回來吿訴我，醫生說陶群同志前天走了。這幾天我腦際時常浮現她的身影，想到她。然而想說說她的事又真不多。 記得陶群是文革初期從學校黨支部書記調教育黨委任副書記的，屬于我的領導。因為我是業務干部，工作上與黨委接觸不多。真正有所接觸的，還是文革運動中那些事。 有戲劇性的一幕，是文革初期，市一中黨支部書記執行中共無錫市委關于開展文革運動的部署，市委派工作組進駐學校，力保文革運動納入劉少奇、鄧小平的路線和軌道，因為運動初期是劉鄧在一線指揮的。不料偉大領袖認為，派工作組是壓制運動的，是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因此老人家親自動手寫了一張大字報，炮轟劉少奇反革命修正主義司令部。他老人家這一定性，從上到下領導運動的各級黨組織，都因貫徹執行劉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受到造反派的批判和沖擊，以至最后致使全國的黨組織全部癱瘓。 市一中的造反紅衛兵，要求公開該校黨支部書記的筆記本，他們認為內中盡是鎮壓紅衛兵運動的罪證，必須拿出來審查和批判。 據說，這位書記同志記筆記一向非常認真，參加市里的會議，記得很全，如果將它公布于眾，這就成了中共無錫市委執行劉少奇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鎮壓紅衛兵運動的鐵證，而且必然涉及到市委領導運動的一些人，他們立即會被揪出來，受到沖擊。市委當然不同意公開，借口說黨支部書記的筆記本屬黨內機密，按中央規定，黨內機密不可泄密。對此，紅衛兵不答應。他們聯絡各校紅衛兵，到市級機關大院請愿靜坐，鬧得機關處于癱瘓狀態。 最后，市委出面與紅衛兵協商一致，由教育黨委書記和副書記陪同紅衛兵代表一同上北京，將筆記本送給中央文革小組去審查，按審查后的意見辦。 陶群同志一同前往。 他們乘坐紅衛兵列車當天到達南京。這天我在機關負責值通曉班，半夜接到黨委書記的電話，她在電話里說，她倆從無錫上車，就被各地紅衛兵在列車上當作黒幫斗，又打又罵，不堪忍受。如果繼續前行，恐怕到不了北京就沒命了。她要我向市委反映。她語調凄沉如訴，聽了好不慘然。 第二天一早我向分管副局長和市委辦事組領導匯報，得到的回音都是兩手一攤。我想不能見死不救啊。于是來個“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我代教育黨委起草一封給兩位書記的信，大意是要他們不去北京，回無錫協商解決。我的意思是先把人保下來再說。 我隨即帶著局里的三位干部一同赴南京，通過省文革接待站，打聽到兩位書記和紅衛兵代表住在鹽倉橋第八中學。晚飯時光，我們在八中與紅衛兵代表見面。我說要見兩位書記，黨委有信給他們。對方說信可由他們轉交。我當然不同意。我說，他們是代表，不是犯人，你們沒有理由不讓見。 說著說著，只見他們中有人緊張起來，在咬耳說，湯陶兩書記和紅衛兵一同外出到小吃攤吃夜飯，一下子她倆就不見了。 事后知道，這是陶群同志策劃逃走的。她們逃出后，在省接待站的安排下，我們會面。經過商議，由我夜晚送她們過江至浦口站，由我在車站工作的親戚送她們上車去北京，并去信南京市八中向紅衛兵代表通報，她們單獨走了，在北京與他們見靣。 在這一過程中，充分顯示陶群同志的睿智、機靈和老辣的斗爭經驗，我很佩服她。 文革中清理階級隊伍，陶群同志被列入審査。人稱“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此說認為，知識分子造反軟弱，有下不了狠手的味道。其實不然。我看到的號稱知識分子、知識青年那些人，文革中造反，傷害人的那股狠勁，絲毫不遜于電視里看到的山大王。那個年代有句口號，叫做“親不親，階級分” ，就是以線劃人。造反派把她劃為對立面，審查中自然不會給她好果子吃。她歷史上究竟有什么問題，我不知道組織上給出的最后結論，只是在審查過程中聽到造反派奪權后成立的專案組，經過不惜工本的內查外調，羅列出一堆似是而非的問題。 就他們介紹的問題看，平心靜氣而論，她很早參加革命，在工作和斗爭中表現積極，而且一向比較“左”， 這是主要方面；至于所涉這樣那樣的一些問題，在殘酷的對敵斗爭年代，在極其復雜的斗爭背景下，發生在一個年輕的知識青年干部身上，具體問題應該具體分析?？墒?，在那個不講理的年代，造反派掌權，極左思潮彌天蓋地，鴨蛋里摸毛式的審查，那種思維定式和極其殘酷的“逼供信”的老辦法，讓她吃足苦頭，受盡各種侮辱。只要良心不昧，都會給予同情的。 我下放時，到機關與同志們握手吿別。那時，陶群同志還被關著接受審查。我瞅機會經過她那里，吿訴她我全家下放要走了。握著手，她說，“保重”； 我說，“你也保重”。 她目送我走出機關大門。 我離開教育、文化、宣傳口，三十多年來，與這方面的朋友接觸少了。偶然路遇陶群同志，她叫我一聲“姚邦豪同志”， 握個手，很親熱。一次路遇，她吿訴我她的老伴走了。聽了我勸她：“保重，節哀順變” 。 又一次在體育公園相遇，她顯得分外精神。我們各自講述了現在的家庭和自己的活動情況，顯示往日的同事情意。她邀請我有空到她家坐坐。對此，我作過考慮，但顧慮去了必然會說到文革往事，因而又勾起她的不愉快?，F在想來，終成憾事。 陶群同志，你一路走好。你在天國，將看到我們國家正在不斷書寫歷史新篇章。你為之奮斗的革命事業，將后繼有人，他們接過老一輩的接力棒，會跑得更快更矯健，最終跑出一片新天地，再也不會發生那些令人痛心的事。想到此，相信你會終日含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