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發說明】本文作者徐興華，原《無錫教育學院學報》編輯部負責人，現無錫市徐霞客研究會副會長、《徐霞客與當代旅游》雜志副主編（執行）。題頭圖為王鐘淼先生遺像，由作者提供。 不久前，突然傳來噩耗：我研究會顧問王鐘淼先生不幸離世。 消息傳來，研究會同仁無不感到悲傷和惋惜，尤其呂錫生教授，更是傷感不已。9月15日我會召開理事擴大會議，會議開始時全體與會成員特為起立默哀，以表追思。 其實，我會多數人與王老師相識的時間并不長，還是近幾年的事情，只能算作新朋友。我也是這多數人之中的一個。但短短幾年共事，不僅一起為研究會出力做事，也成了很好的朋友，因此他的突然去世，也使我深感痛失良師益友。 王鐘淼老師是無錫中教界的名人。年輕時我也曾進入中學教書，不久就聽到了他的名聲，多年間雖不認識他，但一直深深保留著的一個多少有點負面印象：中學語文界的“狂人”。呂錫生老師跟他是同學摯友，相互了解，關系密切，六十年多年來親如兄弟，始終不離不棄。呂老師將他正式引入徐霞客研究會之前，基于對他學識的了解和信任，已經請他為研究會做事了。所以雖然我們尚未謀面，但知道他投入了重新點?！缎煜伎陀斡洝?，作為徐霞客故居典藏本。這是坐冷板凳的苦差事，也非一般人所能勝任的，沒有相當的學養和古文根基，是不敢問津的。但他長年累月，孜孜矻矻，歷經幾個寒暑，終于跟呂老師一起啃下了這塊硬骨頭。出版后，由于相較其它版本有獨具的特色，受到了學界的好評。 或許有此出色的成果做為“投名狀”，呂老師在后一本編書工程上馬時，正式將他引入研究會介紹給我會的成員們，我也是在此時結識了傳說中的“狂人”。自此我會的活動他幾乎都參加了，我和他也逐漸熟稔起來。和傳說的不同，我覺得他不難相處，但耿直是他給我的最初印象。逢開會他并不總發言，但一旦發言便有點分量，而且也不會在意跟誰的意見相左或得罪什么人，即使對大家比較尊重的呂錫生老師也不例外，有時甚至更直率。這反而贏得了我們大家的尊重。 實質性的合作共事是為宣傳普及徐霞客，我會要編寫一本科普讀物《千古奇人徐霞客》，由他設計全書的體例和綱目。當討論它的設計時，我一聽即感到他的水平，知道這是行家里手。原來，他曾在人民教育出版社編了好幾年中學語文教材，跟張志公等語文大家共過事，受過名家親炙。所以他有時會給人有點傲甚至“狂”的感覺，也就不奇怪了，說到底在學問上他是有資本的，所以說話做事眼高手高便理所當然。 我第一次感到他的“狂”，是在此書審議樣稿的會議上。 當書稿設計定奪后，參與編寫的人員每人要寫兩段樣稿，由他審閱通過后按統一模式再正式動筆。說實話，盡管我多年來也是編書的老手，主編或參編學生讀物和其他書籍算來也有數十本了，但面對人教社出來的高手，我心里還是有點發虛的，主要是不了解他對行文的審閱標準。第一次樣稿審定會議上，當然由他對每位作者的樣稿一一評述，第一個是說我的樣稿，他說了一通好話，便輕松過關，當時心里覺得原來不過如此。不料第二個即風云突變，他全然不顧作者的身份、地位及年歲，批評之嚴厲、用語之直截、要求之嚴苛，真令我如坐針氈。這時我總算領教了外界傳說的“狂”！ 盡管我很認可他批評的內容，但會后我還是跟他私下說了句：可以客氣點。他完全不認可我的話，反駁說要做好事情必須嚴格，“我向來對事不對人”。如其所說，私下對這位作者的確也很友好，盡管對其行文一直不滿，甚至自己動手代寫了部分，而工作量照樣給算。 也是這次以后，我們開始建立起了良好的工作關系，由于此書我承擔的文字量比較多，將近一半，所以私下切磋商討的機會就比較多，也大大加深了我對他的了解和好感。 我們的合作共事主要是編書和寫稿。而真正彰顯他功力和功績的是《徐霞客游記白話選讀》一書，這是我會尤其呂錫生老師十分看重、意欲傾力打造的一本重點著作。此書不僅體現了他的學問水平，也是他用力最深的著作，為此他花了將近三年功夫。 我國徐學研究者一直為宣傳宏揚徐霞客精神、推廣普及其《游記》竭盡心力，但始終收效不著。作為徐霞客偉大精神和業績載體的《游記》，自誕生300多年來，其名聲只是在學界傳播，始終未能普及到普通人群中。人們對徐霞客及其偉大精神，或多或少已有所知曉，但是至今真正讀過乃至能讀完《游記》者，則寥寥無幾。究其原因，是《游記》的文言文日記體，成了橫亙在人們面前的一座大山，60萬字的文言實錄足以令人望而生畏，無法卒讀。進入21 世紀后，徐學界已形成了共識，要解開推廣、普及徐霞客及其《游記》的死結，必須選編一本既簡明扼要、通俗易懂，又能窺見《游記》大致全貌的白話選讀本。然而終究因為難度太大，一直未有人敢于著手啟動這項工程。多年來，以呂錫生教授為代表的徐霞客家鄉的學者們，也一直有此懷想，要下定決心打一場攻堅戰，啃下這塊“硬骨頭”。2011年秋，隨著王鐘淼老師的加盟，終于將此事提上了議事日程。經多次討論，就編寫此書的緣由、主旨、如何選文、如何翻譯等問題達成共識，并責成王老師考慮設計，擬出一份“關于編寫和出版《徐霞客游記白話選讀》一書的緣由和設想” 的意見稿。來年春天，王老師交出了一份詳盡完備的意見稿，獲得了參與者的一致認可，并散發給有關機構和學者，廣泛征求意見，又向中國徐霞客研究會報告并征得他們和各有關方面的支持。這份意見稿也就成為了后來編撰此書的綱領性文件。 意見稿首先明確選文標準。確定按徐學界公認的徐霞客是“我國明代杰出的地理學家、旅行家、游記文學家”定位出發，選擇全書的精華文段譯成生通俗易懂的白話，選文少而精，突出重點，不面面俱到，能充分體現出三個“家”的標準。其次是確定翻譯標準。要把《游記》選段的文言文翻譯成明白曉暢的白話，符合現代漢語規范，必須達到“信、達、雅”的標準。翻譯既要忠實原著，又不能死譯、硬譯，力求做到通順而生動的直譯，也就是在忠實于原文、體現原文精彩意涵的前提下，譯文盡可能生動優美，通俗易懂，有較強的可讀性。從而真正達到既能為徐學研究的專家學者所認可，又能讓普通讀者饒有興味地讀得下去，一句話，做到雅俗共賞。 標準確定之后，就是選文。選文是這項工程的困難所在，也是關鍵所在。由誰來擔此重任？那么擔任過《徐霞客游記》點校的王鐘淼老師就成了不二人選。他經一年多時間，反復斟酌，并同大家切磋討論，最后選定80個最具代表性也是全書最精華的文段，充分體現了事先確定的選文標準。 與此同時，挑選、組織以無錫、江陰為主，包括上海、云南、貴州等地在內的編譯人員，組建編譯班子。隊伍整好以后，他反復申明必須高標準嚴要求從事文段的翻譯工作。然后召我跟他各譯兩個文段作為樣稿，分發給筆譯人員，要求筆譯人員按我兩的樣稿，各人先譯兩個文段，經修改審核后再下達翻譯任務，正式進入筆譯階段。初稿完成后，對每一篇譯文進行“三堂會審”，逐一提出修改或重譯意見，進行再加工。這樣斟酌修改，反反復復，來來去去，經幾個回合后，然后再由王鐘淼老師統稿，在文字上最后把關。其實，多數稿子是經他親自大面積修改甚至重譯后再定搞的。我深感慚愧的是，此書本人所承擔的部分，由于事忙約請了代筆作者，他雖沒明說，但幾次批評我是偷懶，我只有默認，現在想來，壓力都加到了他一個人身上。這樣又歷時一年多，才最終定稿。誠如呂錫生老師所說，“雖有眾人參編，實乃鐘淼一手修成”。而且作為本書的事實主編，他拒絕署名主編或副主編，甚至連編委也堅持排名最末 。 回顧《徐霞客游記白話選讀》的成書過程，點點滴滴都浸透了王老師的心血，他的認真已達近乎苛刻的程度，所以書稿送交廣陵書社后，他們給出了如下的審讀意見：“這是一部選稿精準、譯文正確、語言優美、雅俗共賞的《徐霞客游記》白話選讀本?！庇捎跁遒|量上乘，出版社最后決定從自費改為免費出版。 我們可以自豪地說，這是一本能夠讓徐學研究的專家學者們滿意，又能令普通讀者樂意讀下去的普及讀本。所以出版后得到了各方面的好評，多家報刊發文予以推介，文后所附的一篇報章刊發的書評即可略見一二。 在同王鐘淼老師合作共事的短短幾年里，我不僅有幸見識了一位高水平的語文學者，而且見識了一位人品文品俱高的傳統文人。我和王老師主要是在徐學會工作上的接觸，尤其是編書寫稿方面的合作共事，但卻給我留下了諸多方面的深刻印象，無論工作、為人、處世、謀事、待人、品性等等，都有許多值得稱道之處。 以下就上文所述略拈幾點歸結幾句，藉此作為對他的紀念。 其一，工作認真負責。他對工作的認真態度可謂是一絲不茍，幾近完美主義做派，也正因此不免會開罪到共事的人，外界有關“狂人”的傳言也或出于此。這一點凡跟他共過事的，都會留下深刻印象。在我看來，只要是為工作，哪怕執著得有點過分，也應該給予完全的正面評價，值得贊揚和學習。 其二，為人耿直剛正。無論說話做事，總給人方方正的感覺，有時甚至有點迂。與人相處從無虛情假意的客套，怎么想就怎么說。初接觸，好像較難相處，時間久了就知道秉性方正，不善委婉以對。這正是傳統知識分子的可貴品格，在今天更值得稱道和發揚。 其三，處世淡泊名利。凡逢名利他都退讓三步，不僅不斤斤計較，有時甚至疾言厲色拒絕虛名。上文說及的，對書稿署名的事就是最好的例證。對于金錢也看得很淡，記得有次請他寫篇稿子，內容有點偏了，不合呂老師的原意，但獨立成篇不失為一篇好文章，發表后他認為文章是呂老師的創意，不愿收取稿酬。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不少。 其四，謀事以和為貴。他在單位、人際等各方面關系上主張致中和，不要爭一日之長，和諧共處。處事反對權術，甚至反對謀略，有時不免陷于迂執他也不以為然。 總之，他是一個人格獨立、個性鮮明、學問深厚的長者。他選擇離世的方式也鮮明地反映了他的性格。他的遽然仙逝，對我們學會、對他的家人、對朋友同事，都是一個損失。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僅以此文表達我與學會同仁們的哀悼和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