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6-02-17 下午 /閱讀:1179 /評論:3
一九六八年夏天,在造反派“文攻武衛”的硝煙中,我結婚了。妻是襄樊市谷城縣人,一個貧窮的“富農”家庭出身的下放知青。她幼年喪父,家境貧困,迫于生計,孤身一人來到襄樊投親,經人介紹到我們工地食堂打雜。她那時只有十八、九歲,文靜漂亮,一到工地,頓時吸引住了我們這些年輕人的眼球。在這些年輕人中,我由于書讀得多一點,加之人長得還不算丑,骨子里又透出一股文化人的韻味,自然就有些與眾不同。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工地食堂。她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書,我至今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本書名叫“陽光燦爛照天山”。我是個愛看書的人,這本書我還沒看過,立馬被吸引住了。同時我也驚異一個在食堂打雜的女孩居然能看這么厚的小說,不禁對她“高看一眼”,愛慕之心也油然而生。我向她借走了這本書,看了一個星期后,還書時我厚顏無恥地在書里夾了一張紙條。紙條上的內容早已忘記了,反正也不外乎是表達愛慕之意吧。嗬嗬嗬,這大一把年紀了,想起這些事還真有些回味無窮哩!就這樣一來二去,不多久,我和她就“儷影成雙”了。在這以前,我也曾交往過幾個女孩。那時的我,雖不算英俊瀟灑,卻也是風流倜儻。但不知為什么,和別的女孩一直都沒有擦出愛的火花。最為巧合的是,妻的名字中竟包涵了我父母親名字中間的兩個字,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緣份”吧。我們憑工地辦公室蓋的大印,到襄樊市有關部門領取了結婚證,我給父母親寫了封信告訴他們兒子要結婚了,父母親象征性地給我寄來了幾件衣料,在我們親手蓋起的還沒交工的房子里,我就算結婚了。那一陣子因為“武斗”,工地上被迫停了工。工人們大部份人放假各自“避難”了,我們十來個人留守在工地。工友們買了幾斤魚肉,在食堂的大鍋里一燒一煮,盛在幾個大臉盆里,大家圍坐一圈,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沒有喜慶的鞭炮,只有外面不時傳來造反派的大喇叭聲和零星的槍聲;沒有父母親的操辦,沒有親朋好友的賀禮,沒有家俱,沒有新房,沒有密月,也沒有假期,我就這樣結束了單身漢的生活,義無反顧地走進了“圍城”。結婚第二天,懾于外面越來越猛烈的槍戰,擔心被流彈誤傷,我們倆口子和工友們一起,搬到這座正在建設中的樓房最底層衛生間去睡覺。衛生間是鋼筋混凝土結構,在整棟建筑物中是最結實的。衛生間很小,當然也還沒有使用。我們十幾個人,男男女女,橫七豎八,統統擠在稻草搭起的通鋪上,管你哪個是新郎倌,哪個是新娘子!如此的婚禮,如此的洞房,滿世界恐怕也是“空前絕后”的了?,F在回想起來,倒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婚后的生活過得很儉樸。為了節約,我們置辦了幾件簡單的炊具,自己做飯吃。工地上柴禾不用愁,搭上幾塊磚頭就成了一個灶。我們做得最多的是一種稱之為“糊涂”的稀粥。其做法是先將米磨成粉,切一些紅苕塊,和米粉一起倒進鍋里,加上水煮成不干不稀的糊狀,再加上少許油鹽,亦飯亦菜,吃起來倒也有滋有味。休息天或是下班后,我和妻或漫步襄樊街頭,或徜徉漢江岸邊,隨意瀏覽城市風光,自覺樂趣無窮。有時候我半夜醒來,看著身邊熟睡中的妻子姣美的容顏,心里暗暗得意:我有這么漂亮的老婆,真是夫復何求??!不久,妻懷孕了。沒有額外休息一天,沒有額外增加營養,也沒有做任何懷孕期間的檢查,妻挺著日益隆起的肚子繼續做著小工,為了那每天一元二毛錢的工錢承受著苦和累,無怨無悔。 隨著產期的臨近,妻實在不能干活了。我請了假,離開襄樊,和妻回到家中,住在租來的小房中,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著小生命的降臨。 一天半夜,妻突然感覺不舒服,緊接著就四肢抽曲,口吐白沫,昏迷過去。我驚恐萬狀地奔下樓,四處呼喊救命。幸好附近住著一位姓黃的老中醫,他上樓看了后說是“產前子癇”,病情危急,要趕快送醫院,否則有生命危險。我急忙到郵局打電話要來了市醫療急救站的救護車,把妻送到市二醫院搶救。老天有眼,妻終于醒過來了。住了幾天院,妻臨產了,送進了產房。我心里暗暗擔心,這離正常分娩還差好些個日子啊。隔著厚厚的產房門,我不時聽見妻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折騰了半天,我的第一個女兒終于降臨到人世??偹憷咸毂S?,母女平安。因為月份不足,加上營養不良,小家伙瘦得可憐,只有二點四公斤!先天不足嚴重地影響了我這個女兒的身體??粗清钊跏菪〉纳碥|,我心里一陣陣深深的內疚和自責!我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稱職的父親! 妻“坐月子”期間,因為我們沒有錢,不能買什么給她補充營養,也就沒有足夠的奶水喂孩子。我們也買不起牛奶或煉乳,只好買比較便宜的奶糕用開水化開來喂孩子。我自己動手,用舊鐵皮做了一個簡易的煤油爐。深更半夜,孩子餓了,我披上棉衣,哆哆嗦嗦地下床點著煤油爐,化開奶糕,夫妻二人一勺一勺地喂進孩子嘴里。說來也慚愧,當時我二十歲多一點,妻還不滿二十歲。兩個大孩子就這樣毫無經驗地照料著一個小孩子,想想也覺心酸! 孩子滿月了,按規矩要做“滿月酒”??墒俏覀円回毴缦?,加上這一段時間沒有做工,生活都難以維持,哪來的錢擺酒請客!人窮志短,貧賤人家百事哀!為了生活,也講不得什么排場。滿月的第三天,抱著襁褓中的女兒,我和妻在紛飛的大雪中又坐上了去襄樊的火車。那時的漢丹鐵路還沒有快車,臥鋪太貴,我們睡不起,夫妻倆抱著孩子在硬座上坐了一晚上,可憐的妻,生孩子還剛剛滿月??!第二天一早在襄樊火車站下了車。我抱著孩子,妻背著行李,象當今許許多多“盲流”一樣,沿著鐵路向城里走去。雪天路滑,一不小心,“哧”地一下,我跌坐在地上。來不及爬起身,我們急忙查看懷中的孩子,生怕她受到了驚嚇或損傷。到工地后,妻一時半會還不能做工,我一個人的工資在當時也只有一元四毛二!一個二級工的日工資,要負擔一家三口顯然是困難的,一日三餐難以為繼!萬般無奈,我們請來了妻的小表妹幫忙看孩子,讓妻在工地食堂打雜,勉強維持著基本的生活。過了幾個月,妻的小表妹回家上學去了,我們狠著心,把還沒有半歲的孩子送進了這個廠里的托兒所。我們一個外來做工的,又不是這個廠里的職工,我可憐的孩子在托兒所的待遇可想而知!盡管如此,要想生存下去,又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呢?只是苦了不諳世事的孩子。我的女兒啊,爸爸對不起你!就這樣,我們一家三口,日復一日,在那艱難的歲月里,同樣艱難地、平淡地、自生自滅地度著這似水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