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還是在建筑隊的工地上做小工，不過小工也日益難做了。家屬太多，而且還有些街道上的閑散人員加入。 “僧多粥少”，常常搶不到活做。妻是個閑不住的人，沒有活做的時候，她總是千方百計在街上到處找事做。她在鐵路上做過搬運工，裝車卸車、碼堆扛包。至于拾破爛、撿煤渣，更是她常常做的“工作”。有一次，她在鐵路邊只顧低頭檢煤渣，險些被一列飛馳而來的貨車卷入輪下！平時在工地做工時，盡管勞累了一天，下班時妻總不空手回家。她檢些刨花、短木頭之類的東西裝在水泥袋里，背回家來當燒柴用。有一天，天都黑了，妻還沒有回來，我和孩子們心急如焚，望眼欲穿地等著。等了好半天，妻才挑著一擔沉重的樹丫，搖搖晃晃地走進了家門。原來她下班后又跑到附近鄉下砍柴去了，當時我真是說不出來的心痛??！那時候，我下了班也經常找些活干，干得最多的是約幾個工友，到水泥預制廠去抬預制樓板。一塊水泥預制板幾百斤重，四個人抬。我力氣小，盡管別人照顧我，我還是壓得直不起腰來。象這樣從下班做到天黑，二、三個小時可賺五元錢！ 為了“節省每一個銅板”，我們請泥瓦匠砌了一個專門燒鋸沫（木屑）的小爐灶，經常到建筑隊的電鋸車間弄些不要錢的鋸沫回來堆在外屋。做飯的時候用撮箕裝到灶前當柴禾燒。這一來倒是省下了買柴的錢，可是麻煩也接踵而至。下雨的時候，屋頂漏下來的雨水淋在鋸沫堆上面，散發出一陣陣霉味，時間長了，鋸沫堆里還生出一些紅紅的小肉蟲，滿地亂爬，令人心里發怵！我弄來一些石灰粉，撒在鋸沫堆的周圍，總算勉強擋住了這些可惡的小爬蟲的無忌橫行。 “饑者易為食”，窮人家吃飯也非常簡單。妻由于下放農村，早就失去了城市戶口，而孩子們隨娘，也沒有戶口，即當時被稱之為“黑人”者也！一家四口就有三個人吃“高價糧”，其經濟狀況可想而知！我們平日難得吃一次魚或肉，每個月拿了工錢的第一件事就是多買些米。街上的“黑市米”比鄉下的要貴些，我總是騎著自行車到鄉下去買米。記得有一年春節，為了做一餐年夜飯，妻在菜市場買了一條一尺來長的鰱子魚，想做幾個魚丸子給孩子們吃。剖開魚肚子后，一股濃濃的藥味嗆人口鼻，原來這條魚是被農藥毒死的！妻心痛極了。她無可奈何地、無比惋惜地把死魚丟進了臭水溝，當然魚丸子也沒有做成。過了很長時間，每當提起此事，妻總是耿耿于懷，氣忿不已！我們有時候也包“餃子”吃，但是買不起肉做餡。窮有窮的辦法，妻把少許面粉用一點水摻和成一顆顆的小顆粒，再倒在鍋里加點油炒得焦焦的，看起來就象剛煉出來的豬油渣。再摻上一些切碎的大白菜或芹菜，就成了一盆餃子餡，這樣包出來的餃子吃起來倒還津津有味哩！ 說來也好笑，我這樣的窮家竟還有梁上君子光顧。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家，剛轉過巷口，就見我家木門洞開，我立刻意識到，有小偷！想想家中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更無現金存放，心中倒也泰然。進屋四處看了一下，床上和小柜中翻得亂七八糟，小偷一定是大失所望了。正當我為小偷幸災樂禍之時，突然發現還是少了一件東西，一臺破舊的半導體收音機不見了！唯一的“家用電器”被盜，盡管不值幾個錢，但我還是有些心痛。那時妻已在街道上的竹器廠找到了一份臨時工的工作。也真巧，第二天妻上班時，竟然看到她們廠看大門的老頭手上拿著我們家失竊的收音機，正悠然自得地在那里收聽廣播！妻上前一問，原來他是花了八元錢，從一個“過路人”手中買來的。于是，我們又花了八元錢，第二次買回了我們自己的收音機。 每年春節建筑隊要放十幾天假，放假要安排人值班照場。我總是提前報名要求值班。因為按照建筑隊的規矩，春節值一天班可以領三倍的工錢。除夕夜，北風呼號，雪花飄飄，喜慶的鞭炮聲此起彼落，家家戶戶團團圓圓在家中守歲,人們沉浸在節日的歡樂中。我穿上厚厚的棉衣棉褲，披上一件廉價的舊軍大衣，騎上我的破自行車,頂風冒雪來到建筑隊廠房大院，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院子里踱來踱去。此時，我絲毫感受不到一點節日的氣氛，有的只是徹骨的寒冷和孤獨。寒夜沉沉，夜色如水。我仰望著夜空，滿懷憧憬，默默地辭別舊歲，迎來又一個新的春天。新的一年又會為我帶來什么呢？我祈禱著。 一九七八年夏季，妻作為上山下鄉的老知青，幾經周折，終于獲準“回城”了。這時，我們已經又有了一個一歲多的小女兒。她們母子四人，終于有了“神圣的”城市戶口，吃上了國家的“商品糧”，從而結束了這一段漫長的“黑人哀史”。不久，妻被街道上安排在竹器廠當了一名正式工人。這是個街辦工廠，實行計件工資，三班倒，經常要加夜班。我們從襄樊接來岳母，請她照料孩子們。全家六口人依舊擠住在那個十幾平米的小屋子里，其人口密度，在我們這泱泱大國里，大概也能名列前茅吧！ 這年下半年，我們又搬家了。父親在財政所工作，早在幾年前，因為有病，母親就提前退了休照顧父親，和父親一起住在財政所分的兩間平房里。我們和父母親住在兩個地方，平日我們各顧各的?，F在父親的病加重了，為了方便照顧老人，父母要我們搬過去和他們住在一起。父親患的是支氣管哮喘病，隨著年紀增大，病情日益嚴重，發病時經常喘作一團，呼吸困難，需要及時為他輸氧。我買了兩個氧氣袋，還學會了輸氧的方法。父親這個病，常常在深更半夜發作，一發病了我們馬上給他輸氧。一袋用完了，又換上另一袋。然后我急忙忙地拿上換下來的空氧氣袋往醫院跑。到了醫院，千呼萬喚叫醒值班的醫護人員，灌滿一袋氧氣又急忙忙地往家跑，唯恐不能及時送上氧氣而使病人發生意外。有時候一個晚上要這樣來回跑上好幾趟。就這樣，無論嚴寒酷暑，起風下雨，只要老人一聲呼喚，我總是立馬趕到床邊，殷勤伺奉，力盡人子之責，不敢稍有懈怠。 妻所在的工廠慢慢地不景氣了，最后終于關門倒閉，妻又失業了。怎么辦？全家人一合計，決定開辦一所家庭幼兒園。我用幾塊厚木板搭了一個閣樓，讓兒子晚上爬梯上閣樓睡覺，騰出外面一通間房當作教室。又買了黑板、保溫茶桶、小水杯，還買了一臺電風扇，設法借來一架舊風琴，幼兒園就開張了。憑著母親三十多年的從教聲譽，招收了四十多名五、六歲的小孩。我們收費很低，每個孩子每個月四元錢。每月不到二百元的收費，父母親拿走一部份，我們拿一部分。母親教孩子們漢語拼音，妻教識字寫字、唱歌跳舞……。安靜的家里熱鬧起來了，時不時響起孩子們稚嫩的笑聲。置身于這些天真無邪的孩童之間，生活倒也增添了不少樂趣。 我們的家庭幼兒園辦了不到一年，妻被安排到街勞動服務公司當會計，幼兒園就停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