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后，由兩位弟妹陪同，兒子開車，去老家丹陽，到祖墳和親友墓地看看，獻花致禮，了卻對故人的懷念－－年上舊規。 會見文革患難年代下放回老家時的患難老交和親友，必備的日程安排。 姑表妹吳翠蘭老師和妹夫崔岳恒局長偕公子曉波，特意安排聚會晚宴。情同手足好友兄弟高家樹的夫人楊老師及其公子高飛，聞訊趕來參加。 二十多年不見的楊老師和賢侄高飛十分熱情，談鋒甚健，談及往事，歡聲笑語里夾著深情厚誼，飽嘗人間真善美。 高飛，一口一個叔叔。他說起，當年在體育場乒乓球館，我陪他練球，教他發球，說我那一手很絕。他終成國家級乒乓運動健將，獲得嘉獎，是打我手把手教他起始的。如今他是城建部門負責人，政協委員，丹陽市知名人物。他的稱贊，顯是溢美之詞，不過感覺真摯。 賓館晚宴，他非要做東，抬高規格。還特地托朋友從我老家那出了名的上百畝水面的交塘里，弄來甲魚、黃鱔等水產品，讓我帶回無錫。拗不過那股真誠好意，只好半推半就。 與楊老師該是同事。當年她是中心小學出了名的數學老師，我任文教局長。我素有自知自明，論教學，我并不如老師，因此我對教學上有本事的老師特別尊重愛護。何況楊老師是高家樹的夫人，我們有兄嫂之誼。 楊老師說，她讀到我的《憶與思》小冊子，讀到其中《我有個兄弟叫高家樹》，讀到我聞訊家樹兄離世，從北京回無錫，特意丹陽站下車，摸到她家中，在家樹兄遺像前，含淚念念有詞：老兄，老弟看你來了……憶及這一幕，她特別激動，說我有情有義，是個性情中人，忒念故舊。 我說，患難見真情。家樹兄給我很多幫助，手足之誼不是憑空的。我大兒子高中畢業，作為知青第二次下放，未成年離開父母，插隊生產隊，獨自生活。農忙時，為不躭誤出工，清空老早爬起來，煮一鍋粥，一包蘿卜干吃一天。家樹兄一次陪我去看了，連聲說了作孽、作孽。他尋訪隊長、大隊長，說了多少個請關心、請幫助，弄得我很不好意思。隊長們到縣城辦事或開會，都由家樹兄幫助招待。每念及這些，我全家人深懷感激。 “印象里家樹兄體質不錯，文革后恢復體育場場長職務，正為重振丹陽‘籃球之縣’雄風之際，怎么突然離開我們呢？”我問。 她凝神說道，往事歷歷，教人想不通的，實在太多太多。 她說，我倆年輕踏進社會，抱著積極向上的志向，我是一名小學老師，他是訓練有素三考出生的籃球教練，各自在工作崗位上拼博，力求向社會交出滿意答卷。為實現這個志向，事不避難，義不逃責，夙夜在公，工作表現和工作業績，有目共睹。他作為全縣籃球教練，“籃球之縣” ，聞名全國。我耕耘教學園地，你了解的?？墒?，到文革，災難還是尋釁到我們頭上，遭到難于言表的精神折磨。 整人要抓到把柄。我們有什么把柄可抓呢？ 工作上找不到岔，就從家庭出身、社會關系方面去摳。 我家望族。親友中，有在國民黨做高官的，也有在共產黨做高官的。說句良心話，這與我們實際生活都不沾邊?？墒?，到了文革，為了內斗需要，一些人通過內查外調，反正停工停課鬧革命，有的是時間，硬要從鴨蛋里摳出毛來。東拼西湊，弄出點東西，這些東西正常年代根本擺不上臺面，但在那個不講理的年代，卻可以拿它來整你，使你消受不盡屈辱。 老高的家庭出身，本人的政治表現和工作表現，按照當時的取人標準，完全合格。他運動后期受整，純是文革中幫派遺風所致，全過程你清楚。 人有思想。任你怎么豁達大度，想到這些，總不免損心傷神。知心人才感受得到。這就是他致命的病的由來。算是我對你的所問所答。 想到這些，教人怎么想得通？ 我勸道，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有一段命運多舛、起伏跌宕人生，能說出十個、二十個教我怎么想得通。這就是歷史。好在真理，我們今天的認識，也是從歷史中來的。今天可以吿慰家樹兄在天之靈的，波瀾壯闊的改革大潮，使越來越多的人在覺醒，在重新認識發生文革的制度短板，在亡羊補牢，壞事在變好事，民主法制在匯成社會最強音，文革土壤繼續在深埋，我國未來社會的樣子，已進入億萬人的視線，不可逆轉。 楊老師溫暖的雙手，緊握著我的手久久不松開：“過去的事已成歷史。但愿我們為之奮斗的夢寐以求的理想世界，早日步入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