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馮月囡，曾用學名馮亦媛，1959年生于無錫，清名橋中學高二（5）班）畢業，本文回顧了她離開學校后的人生之路。題圖左上照為作者在無錫電器開關廠信號燈車間點焊，左下為輔佐先生經營的無錫市紫微精密機械廠廠房局部，圖右為作者近照；所有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歲月的腳步總是在不停的走著，轉瞬即逝，回首過往，才發現“似水年華”這個比喻很是貼切，不是嗎？一眨眼五十八個年過去了。還好，在我記憶的長河中，在我的日記里，許多往事還未如煙散去，這些人這些事，承載著我的探求之路，記錄著時代變遷的痕跡。 序幕是這樣拉開的 我1976年畢業于無錫市十三中學（即清名橋中學）高二（5）班，同年七月底，按照當年的政策，被分配到無錫電器開關廠工作。 那是一個二百多人的集體所有制單位。踏進廠門，恰好撞上建造新車間，我們這些剛進廠的學徒，理所當然立刻投入了搬磚等基建勞動中去。 那時學徒制是三年，廠領導對我們這些從學校出來的學徒相當關心，比較重視培養和鍛煉大家的工作能力。我經常被借到辦公室工作，做過工會工作、廠辦工作，還有設備科工作。具體點說，是分別參與做臺賬，整理檔案，搞宣傳等事務。 新車間落成后，我被分配在新車間工作，那是信號燈車間，除了機修工和車間主任以外都是較年輕的女生，上班穿的工作服是白衣、白帽、白拖鞋，產品是各種電器設備上的信號燈。莫要小看一只小小的信號燈，這個產品要經過十幾道工序才能完成。我從點焊、排氣、檢驗到包裝，可以說信號燈車間很多環節我都經歷過。 記得有一年夏天特別熱，我那時的崗位是學做排氣。某日，室外氣溫高達36°C，排氣時，車間內不能打開門窗——信號燈用的玻璃管材料不能吹到風，不然會炸裂的；再加上排氣車間是高溫有毒車間，做綠色信號燈，排氣要接觸水銀，水銀經過烘箱高溫排氣會產生有毒氣體。我這人素來怕熱，當時在這樣的環境中工作，覺得整個人很不舒服，胸口發悶，突然暈倒在排氣車旁，頭也撞在了排氣車上，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來，我已躺在醫務室床上，是同事們七手八腳地把我送到了醫務室。廠領導知道后，也到醫務室來看望我…… 沒過多久，領導把我調出了高溫一班。當時車間分為兩個班，一班高溫班，排氣，吹泡。二班干點焊，包裝。領導還讓我到二班，當了生產班長，除了做點焊、檢驗，還負責考勤和每個月的生產臺賬。由于我工作認真，質量把關嚴，年終經常被評為先進工作者或質量標兵。 1986年11月，南長區人大換屆選舉工作在機械局召開，廠領導派我參加這次選舉工作會議。會議期間，我認識了許多其他廠的朋友，我們一起整理各廠人員名單，填寫年齡、性別等。短短幾天時間，在歷史的長河里，在一個人的生命中，能占多大的比例呢？它恰似白駒之過隙，一晃而過罷了；但恰恰就在這短短幾天里，我認識了、結交了許多朋友，我們一起學習、交流、溝通，長了見識，開了眼界，其中有的還成為我以后人生成長路上給予支持、幫助的好朋友。 創業第一步 1990年，改革開放風生水起。我經朋友邀請，決定逼自己一把，離開電器開關廠，停薪留職，在當時的鶴鳴經營部租柜經營服裝生意。我租了兩張柜子，當時的租金，是一張柜子一年一千元。鶴鳴經營部位于無錫市中心繁華地段，當時個體做服裝在這個地方開店的比較多，書院弄的韓國衫，還有時尚的廣州、香港衣服琳瑯滿目。 那時的“萬元戶”從服裝做起的很多，我一個剛從廠里出來的新手，對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事和人，好多都看不懂。但我一門心思投入自己選的事，只顧把自己的服裝生意做好。我熱情待客，賣出的貨價格公道，質量好，款式新，贏得了比較高的顧客回頭率。 因為都是租柜經營，聚在一起做服裝，我的生意優先于他人，不免引來了同行的妒忌。 有件事至今難忘: 不知哪個柜臺叫來的人，對我兇巴巴地說：“你下午六點半在烤鴨館門口等我，我有話對你說?！蔽倚睦锩靼?，她是在恐嚇我，我不去就說明我怕她們，以后生意就只能讓著點她們。想來想去，我必須應戰！ 我立馬打電話給老廠的兩位朋友說了這事,而沒跟我先生說什么,免得他為我擔心。到了下午六點半,我叫老廠的朋友跟在我后面,沒事不要出頭,她們要是真有什么動作再露面。 我準點在烤鴨館門口等,只見那兇巴巴的女人把褲管翻到膝蓋上,騎著自行車過來了,看我像沒事似地那樣等在那里，并沒被她嚇倒,反而心虛害怕起來，竟一扭頭就騎著自行車跑了。 從那件事以后,那些妒忌我的人反而湊過來來迎合我了。我心想，奇了怪了,原來只不過是些欺軟怕硬的人，你不怕她,她就不敢來欺負你。 社會真的是一種磨煉、改變人的地方。它使我變得堅強、自信，逐步形成了“沒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的個性。我每天騎著自行車，不管是瑞雪紛飛的冬天，還是赤日炎炎的夏天，也不管是綠色蔥蘢的春日，還是充滿詩意的秋天，我忘記了疲倦，忘記了勞累，用自己的真誠和智慧，勇氣和毅力，在市場競爭的浪尖上滾打。 創業第二步 1992年10月，我先生也從電纜廠停薪留職，轉到國營場圃管理站（現在的濱湖林業局）工作。我先生想把我也調到那里，和他一起，在場圃管理站的創業園區，辦起了當時比較先進的膠體蓄電池廠。 幾經考慮，我放棄了做了不太久的服裝生意，和我先生一起去了河埒口國營場圃管理站。 萬事開頭難。在郊區場圃管理站的領導下，我們在管理站的園區租下廠房，開辦的各個環節，包括注冊資金、招聘職工、設備技術、以及產品質量及銷售等等問題，像闖關似地，一樣一樣解決。 當時我家住在塘南路政法宿舍內，廠在河埒口，從家到廠每天騎自行車得四五十分鐘。那時兒子才十歲，就托他姑姑照顧，我們夫妻倆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事業當中去。 我先生被任命廠長，我任廠的銷售科長。我們在整個企業成員還不到十人的情況下，齊心協力，一人頂幾人的活，哪里有需要就到哪里干。 為了讓新產品能夠打入市場，我們跑了很多單位，無錫市鋼鐵廠、無錫市壓縮機廠、無錫縣查橋摩托車廠、東亭電瓶三輪車廠，還有周邊城市常州汽車廠、南京煉油廠等單位，都有我留下的足跡。 當時我廠運輸送貨就靠一輛電瓶三輪車，連這車也是電瓶三輪車廠用來抵貨款的。在廠的幾位男同胞，學開電瓶車自己送貨，有時東西多裝不下，就只能借用汽車送貨。 銘刻在記憶深處的一個夏天，我獨自一人騎著自行車去無錫鋼鐵廠供應科，推銷我廠的膠體蓄電池，順便試著探討能否幫助我們解決汽車運輸困難。 從河埒口到無錫鋼鐵廠，一路趕到那里，我已是大汗淋漓，滿臉發燙，全身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要緊踏進他們供銷科?？评锿径荚?，見了我趕緊叫我坐下，端茶送水，他們稱贊我不怕苦不怕累的工作精神，交談中答應了先讓汽車隊試用我廠的膠體電瓶，確實質量好，壽命長久，一定改用我們的膠體電瓶。 還有一事至今難忘。 那天我要到東亭電瓶三輪車廠去，一方面看看我廠送去的電瓶他們的使用情況，另一方面盡量討些貨款回來。跟他們廠長聯系好以后，上午我乘出租車到錫滬路，再轉乘中巴到東亭街上，然后急吼吼步行十分鐘到東亭電瓶三輪車廠，到那里已是快中午吃飯時候了。 一到他們廠，廠長就熱情地拉我在他那里吃飯，只見桌上滿滿的放了一桌子的菜，十瓶啤酒，每人面前五瓶。一見這場面，必定是要讓我喝酒了。開吃之后，廠長就說：“銷售科長不喝點酒肯定是不行的了啊，貨款的事，今天就看你喝酒態度！”邊上他廠的兩位員工也說：“我們廠長都等你好久了，你不喝點酒總說不過去吧?！泵鎸ρ矍耙蝗宋迤科【?，加上路上乘車頭有點暈，心里真有些害怕；但又一轉念，用戶是上帝，也不能讓他們太失望，就打起精神，一杯又一杯把酒灌了下去…… 飯吃好了，酒也喝光了，廠長二話沒說，五千元貨款讓我帶走，并說過一星期再送一組電瓶到他們廠。 回來的路上，我吐了，哭了…… 經過我們全廠員工的努力，膠體蓄電池產品已在無錫壓縮機廠、鋼鐵廠、無錫查橋捷達摩托車廠，以及東亭、洛社、錢橋等電瓶三輪車廠，乃至無錫周邊城市南京煉油廠、常州汽車廠等單位試用推廣了，生意慢慢地有了起色。 但由于是由政府部門辦廠， 1994年國家政策有變，辛辛苦苦經營的工廠說取締就取締，剎那間精神幾乎崩潰，心情好久沉浸在郁悶之中。但眼下的現實，只能面對，生活還得繼續。我們夫妻倆終于明白了，最強的人并不一定是成功的人，卻一定是在他們失去之時不放棄的人。就這樣逐漸調整好了心態，尋找屬于自己的事業道路。. 轉機開始出現：我先生通過朋友介紹，到貝林集團公司學習工作并尋找新的機會，我則到朋友剛辦的企業做事。廠房租在坊前，那是做電纜配件材料的電纜阻燃帶廠，一個剛辦的私營企業。我在那擔任辦公室主任，也處于辦廠初期，工作繁雜。那時辦公樓裝修，裝修師傅們吃飯都是我幫忙買菜、燒飯；辦公樓裝修好后要添置辦公用品，招聘工廠職工，一個個外地民工都是通過我面試才錄用。還有食堂、工人宿舍，樁樁事都要親力親為。這次改成摩托車上下班，風里來，雨里行，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但我并不覺得苦，心中堅持一個簡單的信念：人生就要奮斗，再苦再累也不丟失對未來的向往；我自信，經過頑強拼搏，總會有梅花飄香之日。 創業第三步 1997年，我先生離開了貝林集團公司，運用所學到的關節軸承、滾針軸承的知識，再次開始策劃、籌備辦廠。很快，辦廠的思路和定位確定了。廠定名為“無錫市紫微精密機械廠”，廠址在錫甘路89號，租地面積二千多平方米。 前期工作完成以后，我們再次踏上了艱苦的創業之路。煩心事一大堆，怎樣抓住牛鼻子，對剛成立的企業法人來說，是最大的考驗。 首先，如何擁有必要的產能？我先生在貝林集團公司專門負責外協這塊，所以外面同行的朋友較多，許多干不過來的活，一部分拿去外協；同時，我們迅速組建過硬的領導班子，挑選有技術的職工，與所在地的工商、稅務、村委建立良好的關系，形成良好的經營業務網絡。 職工隊伍建設，尤其要善待外地民工，做到包吃包住，幫助解決生活問題，使他們沒有后顧之憂，安心工作。 在資金不很充裕的情況下，為保持現金的流暢，原料的庫存要合理，生產周期、庫存成本、物流成本、銷售費用等都要精打細算，事事做得頂真、到位； 生產方面，則首先控制好質量。只有質量不斷上升，才能吸引客戶、留住客戶，有利潤后，再根據訂單擴大生產規模。 就這樣，一天天，一月月，風風雨雨中闖過一道道難關，用毅力、智慧和勇氣在競爭的浪尖上滾打，用誠信、質量、加上優質的服務說話，用對職工的愛護、與職工共甘苦的精神贏得職工的信任……創業第一年，我們就創造了效益，贏得了利潤。 工廠一步步地向前發展。到2005年，由于錫甘路敘豐村那里拆遷，廠址搬到了陽山鎮陸中南路125號，租地面積2千多平方米，全廠職工四十多人。為了共同的目標，上上下下齊心協力。 不久，我們有了長期的客戶，包括福建龍溪軸承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鎮江希西維軸承有限公司、美國阿羅拉公司這三家有實力的大公司，我廠年產值，穩定在800萬至1000萬元左右。 2006年，我兒子憑著大學里學到的管理專業知識，也跟著父親學習經營工廠，子承父業，踏上這條看似風光實則艱辛的道路。 我呢，則辭了坊前阻燃帶廠的工作，全身而退，又退而不休，在家當起了父子倆的半個“后勤部長”。 感言 時間的沙漏在一點一點靜靜地流淌，歲月的痕跡在一筆一劃細細描繪，而美好的回憶常常帶給我許多感動。一路走來,我要感恩父母的養育，感恩老師的教育、培養，感恩親人和朋友特別是老同學們的支持?；氐疆敵?，祝福、感恩的詞匯都因回憶而變得濃郁了、深刻了、珍貴了. 我感覺，我們這一代人是全中國最不尋常，最折騰，也是最快樂的一代人。我們卷進了各種運動，經歷了各種磨難；我們推動了時代的劇變，也被時代所改變。我們格外能吃苦耐勞，格外勤奮工作，也格外地不計個人得失。我們將生命中最寶貴的幾十年，化成了國家兒女發展最需要的土壤。 歲月的洪流卷走了青春，卷走了年華?，F在的我退休了，當奶奶了，除了聽聽父子倆的嘮叨外，每天練練太極拳，享受天倫之樂。還有，工作時沒時間出去看世界，看祖國的大好河山，如今有時間了，于是往往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去更多的地方，看更美的風景，補回青春日子里的一個個空白?？梢哉f，現在我成了個忘記自己年齡的人，開心過好每一天就是我的目標。 （寫于2015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