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頭圖： 六壩鄉（原來的六壩公社）一角（左上圖）； 小戈壁灘 （右上圖）； 芨芨草 （左下圖）； 冬日冰封的澇池（右下圖）。 六壩公社（現在叫永昌縣六壩鄉）在永昌縣東面，距離永昌縣城大約20公里，再往東去就是現在武威市的地盤了。這里處在祁連山支脈北麓山前的緩坡，所以地勢比較平坦，氣候很干燥，在東北邊緣有戈壁荒漠。衛生院設在公社委員會所在地，是在原來的小衛生院的基礎上擴建起來的。附近有小學，郵局，糧站，信用社等等，衛生院在最東邊，再往前就沒有建筑物了。衛生院南面有甘新公路，經常有卡車經過，所以交通還是很方便的。衛生院里有前后二排平房就是門診所和宿舍，中間有一大片空地，在空地的東側還有一排縱向的房屋，那是幾間簡易病房和一間小手術室。說是手術室，實際上只有一張床和幾把剪刀﹑鑷子之類的手術器械，只能做一些清創縫合之類的小手術。和大部分公社衛生院一樣，沒有化驗室、放射科等等輔助科室，診療用具也只有聽診器﹑血壓計和體溫表，還有就是我們自己帶來的一大堆醫學書籍和筆記。 在文革初期這里前后分配來了八個從不同醫學院校畢業的醫生和護士，加上原來就在這里的老醫生和工作人員，人數最多時有14個，來自全國各地，除本地的外，有蘭州的，陜西的，東北的，還有我這個從北京來的無錫人，都是被一個共同的“號令”先后走到一起來了。命運把我們聚在一起，在那個小院子里一起工作一起生活。這里主要種小麥，我們吃的糧食由糧站供應。因為主食料以面粉為主，我得學著和面搟面條，開始時不會做，就干脆把面粉加水和了，直接下到鍋里做面糊糊疙瘩湯吃。蒸饅頭不是堿放多了就是堿不夠成“死面酸饅頭”。反正“洋相百出”。這里不種菜，供銷社也不賣菜，主要的副食是土豆。那土豆可真大，我們就切片切絲炒了當菜吃。碰到過路的司機捎來了一些新鮮蔬菜，那我們就可以改善伙食了。雞蛋倒是不缺，那時候當地的農民只靠掙工分分口糧，手里沒有多少現錢，尤其是老人和婦女，他們往往提著幾個自己養的雞下的蛋到衛生院來看病。衛生院為了省得他們去供銷社賣了錢再來看病買藥，所以讓藥房就把雞蛋作價收下，然后衛生院的工作人員再將雞蛋買下來。當然我們有時給的價會比供銷社稍微高一點點，因此這樣做他們也很高興。在那里，日常用的燃料是煤，這也要靠跑長途路過這里的汽車司機給我們從很遠的小煤窰將碎煤粉一麻袋一麻袋的帶來，分給大家，然后各自去混上黃土加水和好，鋪在地上，切成一塊塊煤餅，干了后再拿起來碼好堆在墻角。我第一次和煤粉時怎么也和不好，沒有力氣，濕的煤粉很重，用鐵锨鏟不起來，也不知道煤、土、水的比例，結果和成了一灘稀泥，只好堆在那里讓水滲掉后第二天涼干了再做。盡管生活很艱苦，但衛生院的同事們都相處得很融洽，大家互相關心著，幫助著。供銷社殺豬了，招呼一聲，一起去買肉；過路的司機帶菜來了，大家一起分分，誰家里有困難了，大家爭著幫著度過難關；工作中遇到什么難題也是相互討論一起解決，真的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從不計較今天是我多干活了還是你少干活了。這段生活既是艱苦的，也是快樂的，更是難忘的。 衛生院的東面有一大片荒原。記得有一天早晨，我站在衛生院圍墻外，迎著朝陽極目望去，只見那荒原平平坦坦，一望無邊，沒有樹，沒有房屋也沒有人，只有一條灰黑色的公路蜿蜒通過，伸向遠方。一位當地的同事告訴我那就是小戈壁灘。這難道就是以前在小說里，電影里曾經看到過的，上面是蘭天白云，陽光燦爛，下面是駿馬奔騰，廣袤無垠，充滿浪漫氣息的戈壁灘？我快步走到那片荒原邊上細看。原來戈壁灘就是由不知多少年前被洪水沖刷成的表面很光滑大小不一的礫石和粗粗的砂粒覆蓋在硬土層上形成的，常年的干燥加日曬風吹，細小的砂和泥被吹走了。這里幾乎沒有什么植物，在蒙古語里“戈壁”就是荒漠的意思。一位地質隊的同志告訴我，在這里有的地方用機器打井往下打到100米還不見地下水。多少年來在這里生活的人們用水靠的是祁連山上引下來的雪水。 在戈壁灘砂礫的縫縫里生長著一叢一叢像麥桿那樣枯黃色的桿子樣的東西，當地人說，那是“芨芨草”。那是草嗎？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草”，怎么和我原先概念中南方的那樣柔嫩碧綠的草完全不一樣呢？不由引起了我的好奇。再仔細一看，它們的根扎得很深，雖然寒風已將它們吹得枯黃，但那細細的桿子還是很堅韌，當地人還用來它們作為編制各種籮筐的材料。我仔細看著那從未見過的一叢叢深深扎根于地下﹑在寒風中傲然迎風堅韌地挺立著的芨芨草，突然領悟到，它們不正是象征著在嚴酷的生存環境中生命的“不折不饒”嗎！不正是在和我說，一定要像它們那樣，挺直腰桿，迎著困難，把根扎得深深的﹑牢牢的，不管今后會有多艱難，都要頑強的、好好的生活下去嗎！ 衛生院所在的地區缺水，打機井也打不出水來，生活在這里的人們用水靠的是“澇池”。所謂“澇池”，就是在地面挖個坑，周圍用石塊砌好，祁連山的冰雪融化成的水經過人工建造的一條條長長的水渠流到這里儲存到坑里，形成的大大小小的池塘，塘里的水人畜共用。解放后，經過多年的修整，在山上修了大水庫，水渠也用大石塊砌好，修得整整齊齊。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澇池也修起了圍墻以防牲畜進入，可還不時可以看到那馬呀，豬呀通過一些小點的澇池圍墻上的缺口鉆進去邊喝水邊拉屎。這里的用水衛生環境確實讓我們這些從大城市來的人有點“受不了”。還好，衛生院附近的一個大澇池邊上修了高高的圍墻還裝上了門，這樣這個澇池就專供我們的生活用水了。 祁連山的雪水還是很豐富的，夏天山上的水庫能經常放水，我們每天用水桶把澇池水挑回來，加點明礬攪拌后沉淀掉雜質，上面的清水就供我們每天的吃用?？梢坏蕉炀筒恍辛?。西北的冬天非常寒冷，山上的冰雪好幾個月都不會融化，水渠的放水口也都凍住了。由于沒有上游放下來的“活水”補充，整個澇池成了一塘死水，很快凍成了“冰池”。我們這些在江南水鄉長大的人對水的需求量比當地人多得多，沒有水怎么過？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思鄉情，有時真想不顧一切回老家去。這時，那一叢叢的芨芨草似乎在對我說，怎么能開小差呢？我不禁感到一陣臉紅。幾個我帶教的當地衛生培訓班的“小徒弟”知道我的困難，于是找來了鋼釬，推著小車，到澇池里去鑿冰，每天都幫我搬回好多大冰塊，放在有爐子的溫暖的房間內的大盆里化成水用。正在他們的幫助下渡過了那一個個寒冷的冬天。 盡管那里的春天耒得晚，但還是會來的。氣溫稍稍轉暖一點，工作人員用炸藥炸開了冰封的水渠口，祁連山的雪水如春潮般涌入了一條條水渠，給我們送來那么純凈的生命之水，也送來了春天，送來了希望。那是多么難忘的一天！聽說放水了，我端著臉盆跑到水渠邊，清冽的渠水順勢而下，那嘩嘩的水流聲似乎比我最喜歡的音樂還要好聽，那水流撞擊渠邊的節奏是那樣的美妙，那樣的顫動著我的心靈！那窄窄水渠中的渠水，似乎瞬間變得像映著朝陽的波光粼粼的太湖那般寬潤，而遠處的祁連山似乎也一下子移到了眼前，構成一片湖光山色的美景。我迫不及待伸手觸摸那清冽而冰涼的祁連山雪水，讓它拍擊著我的掌心，讓它不斷從指縫間流過。我彷彿又回到了夢牽魂繞的太湖畔的故鄉，擁抱著我那久違了的親人們。突然一聲聲的“砰、砰”打斷了我的遐想，一看，原來是我的臉盆被渠水沖走了。臉盆一下一下撞擊在渠邊的大石塊上，塘瓷一塊一塊被碰落。我趕快站起身去追我的臉盆，撈起一看，一只好好的漂亮的繪有齊白石的“蝦”的臉盒已成了斑斑駁駁“不堪入目”的破盆了！只好悻悻地端起一盆水回到衛生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