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頭圖： 1870年的李斯特（59歲）（左上圖）； 李斯特珍藏的1827年3月26日貝多芬逝世后遺容的石膏面模 （右上圖）； 愛爾蘭女舞蹈家羅拉·蒙蒂茲 （左下圖）； 李斯特關于創作《第二首貝多芬大合唱》的一封信的手稿（1869年7月28日）（右下圖）。 時間到了1870年，也就是貝多芬誕生100周年。在這前后，一股“貝多芬熱”在歐美許多國家掀起，到處都在以那個年代所能有的規?！按髲埰旃摹钡嘏e行各種紀念活動，紀念音樂會一個接著一個，盛況遠遠超過1845年。 自1860年后，特別是1865年成為“李斯特神父”后，李斯特基本上定居在意大利羅馬。1869年下半年后，他以羅馬為“基地”開始往返于羅馬﹑德國魏瑪和匈牙利布達佩斯三地之間，在這段時間里他在魏瑪和布達佩斯都積極籌辦和準備紀念老貝誕生100周年的活動。在他1869年7月28日從羅馬發出的一封給他的好友﹑在德國耶拿（Jena）當宮廷樞密官的法學家卡爾·基勒（Carl Gille, 1813-1899）的信中表明，那時他就已經開始為第二年將在魏瑪舉辦的紀念活動---“貝多芬音樂節”做準備了。擔任柏林音樂藝術家協會（Berlin Tonkunstlerverein）主席的德國鋼琴家和作曲家朱麗斯·阿爾斯萊本（Julius Alsleben, 1832-1894）建議李斯特用當時德國文學史家和詩人阿道夫·斯特恩（Adolf Stern, 1835-1907）和歷史學家費迪南德·格雷果洛維烏斯（Ferdinand Gregorovius, 1821-1891）正準備寫的一個文本作為歌詞來創作《第二首貝多芬大合唱》。李斯特在信中表示，他“正打算認真地按阿爾斯萊本的建議來完成這項創作任務，同時也想獲得一筆基金來保證音樂協會能得到舉辦紀念活動足夠的財政支持?！彼f：“我們滿懷希望在明年的魏瑪‘貝多芬音樂節’上能獲得兩項成果?！保ㄗⅲ豪钏固卦谶@里說的“兩項成果”，一項是；他十分贊賞的經過由德國作曲家卡爾·里德爾（Carl Riedel, 1827-1888）改編的巴赫之前德國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海因里?！ぴS茨（Heinrich Schütz, 1585-1672）的《四首受難曲》（4 Passions）；另一項就是德國作曲家海因里?！な鏍柶?博森（Heinrich Schulz-Beuthen, 1838-1915）創作的《贊美詩》（Psalm））。接著李斯特又在信中說：“斯特恩為《第二首貝多芬大合唱》寫的歌詞文本，至今還沒見到。我不是無事可做，但我還是希望不要太急促地創作這首作品。幫我一個忙吧，寫封信給斯特恩，提醒他一下！” 從1869年7月28日的這封信中，可以看出，當時已經58歲的李斯特，仍然和年輕時一樣為紀念他心中永遠的“神”的老貝誕生100周年而傾注著他的那份熾熱的感情。然而，讓他心寒的是，25年前曾為在波恩舉行的紀念老貝誕生75周年的盛大慶典活動和在波恩大教堂廣場（明斯特廣場）中央豎起一座巨大的貝多芬紀念雕像作出重大貢獻的他，卻在老貝的誕生地波恩舉辦的紀念老貝誕生100周年的活動中被排斥在外了。李斯特根本就沒有接到波恩方面參加活動的邀請，更不用說請他參加籌辦了。 那么，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故事得重新回到1845年8月中旬，回到在波恩舉辦紀念老貝誕生75周年的盛大慶典活動的那幾天的活動中去。 1845年8月13日星期三，也就是慶典活動的最后一天，在由李斯特出資剛改建好不久的波恩“貝多芬音樂廳”中舉行了一場持續四個小時的閉幕音樂會。這場音樂會的“重頭戲”就是李斯特指揮演出他專門為這次慶典創作的《貝多芬大合唱》?？墒歉鶕才乓獊眈雎犨@場音樂會的參加慶典的王室成員和一批貴賓卻未能準時到場。但李斯特仍然按時指揮演出了這個大合唱，這讓主辦方十分惶恐和尷尬，以致在王室成員和貴賓們到場后，不得不請李斯特再指揮演唱了一遍。對此，參加慶典活動的法國大作曲家柏遼茲（Hector Berlioz, 1803-1869）在一篇關于這次慶典活動的文章中曾說過，“看來李斯特是一個大大咧咧我行我素的人，這是因為他已經習慣了獨行其是”。 在那次慶典活動中，應邀參加的不僅有德國（當時的普魯士）英國和奧地利等歐洲大國的君主和王公顯貴﹑社會名流，還有許多著名的作曲家﹑歌唱家等。由于李斯特當時是“波恩紀念貝多芬協會”的成員，又是這次活動籌備工作的重要參與者和提供大量資助的“財神爺”，再加上他在當時歐洲樂壇上如日中天的聲譽，因此他也以自己的名義邀請了一些客人來參加這次慶典。這些客人中有一位是他曾經的情婦﹑當時在歐洲已經非常走紅的愛爾蘭女舞蹈家羅拉·蒙蒂茲（Lola Montez, 1821-1861）。就在老貝雕像揭幕慶典活動的那天，她就聲稱自己是“李斯特請來的”，堅持要求“坐在適合這一身份的”座位上，也就是要坐在靠近老貝雕像的地方，這就打亂了原先的座位安排，讓主辦方十分為難。接著第二天，就在那場閉幕音樂會后，主辦方在波恩的“明星酒店”（Hotel Der Stern）舉辦了有550人參加的大型宴會。當這位舞蹈家得知未被受邀后，竟然悻悻地跑到酒店門口要求進入宴會大廳，結果被攔在了入口處，她又宣稱自己是李斯特請來的客人，非要進入，于是引起了一場爭吵。后來，在一片亂哄哄中，總算讓她進入了宴會廳。不料她徑直坐到李斯特的對面，弄得李斯特很尷尬。后來，她又在喝得半醉的情況下，竟然跳到宴會主賓席的餐桌上向大家宣稱“來自愛爾蘭里姆列克（Limerick）的西班牙舞舞蹈家來了！”接著，她就在餐桌上跳起她最拿手的西班牙舞了，這引起了整個宴會大廳的一陣騷亂，因為這種行為舉止在當時的“上流社會”中絕對是“不雅”的。羅拉·蒙蒂茲在這場宴會上的“表現”在后來相當長的時間里成為波恩當地人們的“集體記憶”。（注：順便說一下，也正是在這場宴會上，跳上餐桌跳舞的羅拉·蒙蒂茲的美貌和她的舞姿將在場的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一世（King?Ludwig I of Bavaria, 1786-1868）給迷住了，第二年，當羅拉·蒙蒂茲到巴伐利亞慕尼黑演出后，這位25歲的美艷的舞星就成了那位60歲國王的情婦。） 事情還沒有到此為止。就在這場宴會上，李斯特大概酒也喝得高了一點，也有點忘乎所以了。李斯特的朋友﹑英國指揮家斯瑪特爵士（Sir?George Smart, 1776-1867）在他的日記中這樣寫道：“在宴會上，李斯特在敬酒時說：‘在這里，除了法國人外都要受到贊美和敬意，......受到怠慢讓一些法國人不高興了，在這里他們和猶太人一樣是不受歡迎的?！彼宫斕亟又鴮懙溃骸拔蚁肜钏固氐倪@一‘豁邊’的講話有可能是無意的，是他的德語口語不好，他很不適應這個語言?！彼宫斕乩^續寫道：“李斯特話音一落，大廳里頓時一片嘩然和爭吵，我們感到將會陷入一種窘境，于是離開了大廳，我看到了李斯特的老朋友莫謝萊斯（注：Ignaz Moscheles, 1794-1870，一位有猶太血統的著名的波西米亞作曲家）被李斯特的反親猶太人的‘表態’感到沮喪而離開了大廳。事后他解釋說：‘我為我的老鄉（注：指李斯特）感到羞愧?！睋f，李斯特在這場有著許多當時歐洲主要大國政要參加的宴會上的這番“敬酒詞”差一點引起一場國際外交上的糾紛。 李斯特和他邀請來的曾經的情婦羅拉·蒙蒂茲在這次慶典活動中許多備受爭議的“舉止”，也許就是時隔25年后，即1870年在波恩紀念貝多芬的百年誕辰時，李斯特沒有被邀請參加的原因之一。據說，更重要的原因是，在波恩主持操辦這次老貝100誕辰周年紀念活動的是與李斯特同齡﹑年輕時曾是德國鋼琴樂壇的代表人物﹑在鋼琴演奏上與李斯特一輩子較勁的德國鋼琴家﹑作曲家和指揮家費迪南德·希勒（Ferdinand Hiller, 1811-1885）。 盡管李斯特被排斥在波恩紀念貝多芬的百年誕辰的紀念活動之外，但他還是積極地在魏瑪籌辦紀念活動，1870年4月2日，李斯特離開羅馬前往德國魏瑪，仍住進了他在魏瑪的老宅“霍夫花園”（Hofg?rtnerei），主要就是為了促成由音樂家協會籌劃的從5月25日到29日之間在魏瑪舉行的紀念老貝百歲誕辰的活動能順利進行。隨后就投入了繁忙的排練、發邀請函等工作，他還花了很大的努力將當時已是歐洲樂壇著名的波蘭鋼琴大師卡爾·陶西格（Carl Tausig, 1841-1871）邀請來到魏瑪參加紀念活動的演出，并熱情讓他住在自己的家里。這位大師13歲時就成了李斯特的學生，也是他最得意的門生。到了5月中旬，包括卡米葉·圣-桑（Camille Saint-Sa?ns,1835-1921）、約瑟夫·海爾姆斯貝爾格（Joseph Hellmesberger, 1828-1893）、卡爾·戈德馬克（Karl Goldmark,1830-1915）、約瑟夫·拉夫（Joseph Raff,1822-1882）、安東·魯賓斯坦（Anton Rubinstein,1829-1894）等一大批當時歐美樂壇上的知名人物相繼受邀來到魏瑪。在5月29日最后一場紀念音樂會上，由魏瑪和松德斯豪森（Sondershausen）的歌唱家和樂隊組成的一支龐大的實力雄厚的演出隊伍在魏瑪霍夫劇院（Hoftheater）一共演出了四個節目：由比利時/丹麥作曲家愛德華·拉森（Eduard Lassen, 1830-1904）指揮他自己的新作《貝多芬序曲》（A Beethoven Overture）；由卡爾·穆勒-哈同（Karl M?ller-Hartung, 1834-1908）指揮李斯特的《第二首貝多芬大合唱》；由陶西格演奏鋼琴、李斯特指揮樂隊演奏的老貝的《第五鋼琴協奏曲》和由李斯特指揮的老貝的《第九交響曲》。這是李斯特的《第二首貝多芬大合唱》的首演。這年他又到了匈牙利的布達佩斯，由于此時的意大利的局勢發生了變化，乘著那年夏天普法戰爭法國失敗而撤出意大利的時機，與普魯士結成聯盟的意大利國王維克多·埃曼紐爾二世（King Victor Emmanuel II, 1820-1878）的軍隊占領了羅馬，李斯特一時也無法回到羅馬。于是在那里住了將近九個月。他在布達佩斯積極籌辦了當年12月要舉辦的紀念老貝百年誕辰的“貝多芬音樂節”。 12月16日，也就是老貝100歲冥誕的那天晚上，李斯特在佩斯（ Pest）城的維加多劇院（Vigadó）親自指揮由匈牙利著名作曲家弗朗茲·艾克爾（Franz Erkel, 1810- 1893）在1853年創立的布達佩斯愛樂樂團（Budapest Philharmonic Orchestra）演出了他的《第二首貝多芬大合唱》；由匈牙利小提琴家愛德華·雷曼尼（Eduard Remenyi, 1828-1898）演奏的老貝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和老貝的《第九交響曲》。 李斯特的《第二首貝多芬大合唱》題為《貝多芬百周年祭》（Zur S?kularfeier Beethovens，S.68），是一首為女高音、女低音、男高音、男低音、合唱隊和管弦樂隊而作的大合唱。這首大合唱實際上是1845年為波恩貝多芬紀念雕像揭幕而創作的《第一首貝多芬大合唱》重新改編和重新配器后的修訂版本。中間部分仍然采用了老貝1811年創作的的《降B大調第七鋼琴三重奏（大公）》的第三樂章，只是做了樂隊化的處理。歌詞則采用了由上面已經提到的阿道夫·斯特恩所作的詩加上一點費迪南德·格雷果洛維烏斯所寫的文字，代替原先伯恩哈爾特·沃爾夫（Bernhardt Wolff，1799-1851）用中世紀文體所寫的詩，這樣《第二首貝多芬大合唱》不僅唱出了貝多芬的“神圣”，而且將他塑造成了一位英雄和巨人。李斯特將這個大合唱題獻給了魏瑪的索菲亞女大公爵（Grand Duchess Sophie of Weimar, 1824-1897）?？上У氖?，估計也是和《第一首貝多芬大合唱》一樣，如波恩大學音樂學教授根特·馬森凱爾（Günther Massenkeil, 1926-2014）所說：“如同許多專為某個特殊場合所寫的那種作品一樣，......演出后，就被公眾忘掉了?！迸c《第一首貝多芬大合唱》不同的是，除了在魏瑪檔案館里保存的關于這次貝多芬音樂節的文檔中有一些這首作品的文字資料外，至今我還沒有見到或找到過任何的音視頻資料，這是令人十分遺憾的。 1875 年，李斯特接受了布達佩斯音樂學院院長一職，從此，他走馬燈似地奔波于布達佩斯、魏瑪和羅馬之間，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身到了音樂教育工作和一些藝術活動中去了，他的學生遍及歐美各地，多達幾百名，繁忙的教學工作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時間。1877年，66歲的李斯特在維也納以演出貝多芬的《第五鋼琴協奏曲》和《合唱幻想曲》的告別音樂會最終退出了公眾的視野（注：應當說，1886年他離世前最后幾個月在歐洲的巡演，也就是所謂的“賀歲之旅”后，才是他永遠告別了舞臺。）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年，他將貝多芬的《第三鋼琴協奏曲》和《第五鋼琴協奏曲》改編為雙鋼琴演奏的版本。而且在他數十年的教學活動中，貝多芬的作品始終占據著中心的地位。例如，后來成為貝多芬作品傳奇演繹者的蘇格蘭鋼琴家弗雷德里克·拉蒙德（Frederic Lamond, 1868-1948），不僅跟著李斯特學習研究貝多芬的最后五首鋼琴奏鳴曲，而且也跟著李斯特學習研究貝多芬的《迪阿貝利變奏曲》（Diabelli Variations, Op. 120）。他還收藏有老貝使用的英國制造的伯羅德烏德（Broadwood）牌鋼琴﹑著名奧地利畫家約瑟夫·丹豪瑟（Joseph Danhauser, 1805-1845）和他的助手約翰·朗富特爾（Johann Matthias Ranftl, 1804-1854）在老貝去世第二天（即1827年3月27日）為老貝遺容所制成的面模以及老貝在1802年寫的著名的《海里根城遺囑》（Heiligenstadt Testament）。 1840年，29歲的李斯特在為貝多芬《第五交響曲（命運）》所作的鋼琴改編版的前言中寫道：“貝多芬這個名字在藝術上是神圣的”。是的，從1823年12歲的李斯特在維也納邂逅貝多芬直到1877年他66歲時在維也納以演奏貝多芬的兩首大型鋼琴與樂隊作品告別了他作為一位鋼琴演奏大師的藝術生涯。在他的一生中，無論是鋼琴演奏，還是音樂創作，還是從事音樂教育，貝多芬這個“神圣”的名字始終伴隨著他，而他也用自己的一生追求著與這個神圣靈魂精神上的契合。這種契合，不僅將貝多芬這個名字變得更為神圣，而且也成就了李斯特自己靈魂的不朽。這大概也就是我為什么愿意用兩萬多個漢字來堆砌成這一個由五篇文章構成的《李斯特與貝多芬》系列的原由！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聆聽貝多芬的《降B大調第七鋼琴三重奏（大公），作品97號》的第三樂章（如歌的行板），這個樂章和它的主題在李斯特的兩首《貝多芬大合唱》中被反復應用。 https://www.muzikair.com/tw/player/track/8vvz03-%E8%B2%9D%E5%A4%9A%E8%8A%AC-%E8%B7%AF%E5%BE%B7%E7%B6%AD%E5%B8%8C-%E8%8C%83-%E9%99%8DB%E5%A4%A7%E8%AA%BF%E7%AC%AC%E4%B8%83%E8%99%9F%E9%8B%BC%E7%90%B4%E4%B8%89%E9%87%8D%E5%A5%8F-%E4%BD%9C%E5%93%81Op-97-%E5%A4%A7%E5%85%AC-%E7%AC%AC%E4%B8%89%E6%A8%82%E7%AB%A0-%E5%A6%82%E6%AD%8C%E7%9A%84%E8%A1%8C%E6%9D%BF-%E9%80%9F%E5%BA%A6%E7%95%A5%E5%BF%AB%E2%94%80%E7%A8%8D%E5%BE%AE%E6%9B%B4%E6%85%A2%E7%9A%84.html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聆聽貝多芬的《降B大調第七鋼琴三重奏（大公），作品97號》全曲。（從24’20”開始到36‘22”為第三樂章） http://v.youku.com/v_show/id_XNjA2NjI5MjU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