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扯老空” 上世紀50年代，我在《工人生活》報（《無錫日報》前身）上發表一篇短文《扯老空》，說我喜歡空閑時跟朋友扯老空，衣食住行、民風習俗、各業人等，南北口味、養雞養鴨等，天南地北、雞毛蒜皮，無所不扯。扯老空，無拘無束，自由探討，交流，不同看法，那怕爭得面紅耳赤，氣大脖子粗，無傷和氣，更不會板起面孔教訓人，只是以理服人，使人口服心服；不同著法，各執己見，一時統一不了，也不要緊，各自再想想。扯老空，扯的多是一段時間里，人們關心的熱門話題，扯一扯，思想統一了，認識深化了，可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故認為，扯老空，不失為思想教育的一種方法。 上述觀點，顯然是政治幼稚病，若上綱上線，可說是否定黨的思想政治工作。1956年，我在江蘇省工會干部學校學習，政治上略顯成熟，回想起那篇文章的觀點，真有點后怕。 秉性難移，這話一點不錯。好扯老空的習性，我始終不改。記得一次，在中央部門領導同志的府上，不知不覺地扯起腐敗是怎樣泛濫的，話盒一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口氣講了一個多小時。這位領導同志，居然一聲不響，津津有味地陪我一邊喝茶，一邊洗耳恭聽。 我說：當代中國的腐敗史，內容豐富，故事曲折，人物眾多，各類傳奇人物，歷朝歷代恐怕難以企及。隨著反腐敗日益深入，腐敗的故事題材將會更多、更精彩，我看，它不亞于文革史多少。相信史學界朋友，在收集資料，做編寫前的準備。一旦把它編寫出來，不僅吸引國人的眼球，相信世界上對它感興趣的大有人在。因為，它有助于解決腐敗這個世界性難題。從當代中國的腐敗史中，總結經驗與教訓，可以說，也是一筆非物質文化遺產，價值不小，可以申遺。 我說，記憶中，南斯拉夫有句諺語（大意）：至高無尚的權力，缺乏監督，天使也會成魔鬼。這句話，賦有哲理，發人深??！ 腐敗抬頭，可以追朔到文革中軍隊“支左”。那時，地方實行軍管，軍隊干部掌握地方的黨政財文大權，他們從相對單純的軍隊，來到地方花花世界，眼花繚亂了。他們在人財物上搞特殊化，拉關系，開后門，撈好處，時有耳聞。不過，遠沒有現在這么露骨，這么窮兇極惡，只是開了個壞頭。 腐敗是怎樣泛濫的？ 自從1984年初我到北京任職，歷時八年。身處我國權力中心所在地，對腐敗的興起和泛濫，知道七七八八。 1989年中央人事變動，北京發生牽動全國的政治風波。打那以后的十多年里，成了我國腐敗的泛濫期。其緣故： 從那次政治風波后，人們再不好講反腐敗了；再講反腐敗，反官倒，就等于堅持資產階級自由化。誰還敢發聲呢！這等于為腐敗泛濫，解除了警報，開了綠燈。這是其一。 其二，領導人的頭帶得不好。一些領導人，他雖不出面，但其子女、親屬、秘書、下屬，利用領導人的權力、威望和關系，通門路，做生意，賺大錢，易如反掌，胃口越吊越大。雖中央有文件叫管，但這些領導人，實際上是“張只眼、閉只眼”，默許慫恿。早起的周北方案，就涉及到甲號首長家人。周北方的合伙公司，經營房地產，批到地不建房，只要將利用特權批到的地塊，轉手倒賣，幾千萬的大把鈔票就進腰包。這生意誰都會做，但別人做不起來，因為你沒有特權靠山，只有他們的公司能做。 甲號首長家人好這么做，乙號、丙號、丁號首長家人怎么不好做？中央首長家人好這么做，部省級首長家人為何不好做？部省級下來是地市級，再是部門，腐敗一時成了連鎖店，遍地開花，愈演愈烈。有句口頭禪叫做“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批項目，搞房地產，搞物資，銷產品，弄貸款，承包工程，賣官買官，并購、上市，形形色色、林林總總，腐敗手段層出不窮，無奇不有。 曾任中級法院院長的朋友說：反腐敗要從北京反起。我問：何以見得？他說：我知道的多了，因為地方有的案件就涉及到這方面的事。他舉例一家企業，為上市，跑到證監委等通關系，帶著上千萬元現金。有的部門領導人，將對方送的數百萬元現金，往抽斗里一擼，眼都不眨。有人戲說：給證監委主任送禮，除非送女人，其他都失靈了。 腐敗慣見的交易形式，是打招呼。有權勢的人，你替我打招呼，我心照不宣，再替你打招呼，無力替你打招呼的，就以其他形式相報。于是，“權權交易”、“權錢交易”、“權色交易”，風生水起。而無權無勢、無人替打招呼的人，剩下的便是罵娘。腐敗泛濫，罵聲一片。 其三，所謂的監督機構，幾乎失靈。素有干部之家之稱的組織部，做起了賣官的賣買。干部的升遣調補，領導人頤指氣使，可以“按質論價”。 紀委書記吃招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組織部長、紀委書記，落馬已不算新聞。公檢法的腐敗可說路人皆知。公安的黑打，視公平正義如糞土；法官吃了原告吃被告；反貪局的貪腐，已不是個別現象。 其四，雙軌制經濟轉型，有機可乘，混水摸魚，大撈好處。 傳說一位首長的兒子，從銀行搞到七千萬元貸款，收購一個企業，轉手就以七億元的價格賣出。這一倒，賺了幾個億。社會上所以流傳“賤錢不吃力，吃力不賤錢”。 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國家，在轉型過程中，幾乎都發生過嚴重的腐敗問題。一些領導人，失去理想信念后，奉行金錢拜物教，利用原有的權勢和各種關系，捷走先登，大肆搜刮民資民膏，成了權貴資產階級。 習近平總書記說：打鐵必須自身硬。講到了要害上。 口無遮攔的一番話，感到放肆了。我說：講到腐敗，不免激動，情緒化，偏頗在意料之中，敬請批評指正。我只是想，已經發生的事，是客觀存在，不能采取虛無主義態度?？吹絾栴}的嚴重性，才會下決心治理，空喊“忘黨亡國”，于事無補。 聽了，這位領導同志倒很平和。他說：“朋友談心，不用作假，有啥說啥，聽聽無妨”。 從他的話里，明顯感到他的君子之風。 朋友看了我的上述回憶，有人勸我不要發表，理由是，說及領導人。 也有朋友認為，計時的鐘擺走到今天，無需固守“為尊者諱”的陳舊觀念，因為領袖人物也是人，是人就難免有缺點和不足。說他們的缺點和不足，不但不會淹沒他們的歷史功績，反倒看出歷史人物，也是有血有肉、鮮活的人。 想想朋友的話，不無道理。拙文，誠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