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是農村最基層的行政單位，是經濟發展活力最強的細胞。 若問村級經濟的活力有多大？有例為證：1992年1至6月，無錫市村級經濟的增長速度為60.6%，雄踞各級各類經濟之首。 若問村級經濟的實力有多大？ 眾所周知，在全市經濟中，農村經濟號稱“三分天下有其二”，而村級經濟，則與鄉（鎮）級經濟平分秋色。 若問村級經濟的潛力有多大？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許多村的經濟規模數十倍、成百倍地增長，至1991年，全市出現了6個億元村。無錫縣前洲鎮西塘村在1969年用農業原始積累的156元辦廠起家，發展至今，出現了天文數字般的變化：1991年工業總產值高達3.1億元，工業固定資產有5100萬元之鉅，還有大筆流動資金和集體存款。試想，一個村的經濟規?？赡馨l展到何種程度，5億元？10億元？誰也難以斷言。令人振奮的是一些先行村已經作出了“八五”期末、20世紀末分別達到10億元、20億元、30億元，勞動生產率幾十萬元至百萬元，人均年創利稅萬元以上的規劃。宏圖化為現實，指日可待。 立傳，為村級經濟的發展；勁歌，為村級經濟的未來?！稛o錫名鎮名村》小冊子的緣起和由來，蓋出于斯。 村離不開鎮（鄉），于是又收入了名鎮的內容。 這是我在編完《無錫名鎮名村》以后所寫推介文章的開頭和結語。 無錫名鎮、名村評選活動，是由市委研究室、農工部和市建委、民政局發起和主持的。經過自下而上逐級推薦，反復醞釀，最后由評選委員會投票產生。評委會由市委副書記陳璧顯、副市長何正明同志任名譽主任。我為主任。評委會組成單位除上述四個部門外，還有市委辦公室、市政府辦公室，江陰市、無錫縣、宜興市、郊區、馬山區黨委辦公室（研究室）。整個評選活動得到了市、縣（市）區各級領導的關心和支持。 在全市一百多個鄉鎮和二千多個村中，139個村入選名村，29個鎮入選名鎮。29鎮中，前洲鎮、洛社鎮同時是“全國鄉鎮百顆星”；澄江鎮等10個鎮同時在“江蘇百家名鎮”之列。 《無錫名鎮名村》計22萬字，有側重地介紹了有關鎮村經濟建設、社會事業、精神文明及名人名勝、名特土產等情況，基本上展示了無錫名鎮名村的風采。 完稿以后，陳璧顯同志熱情洋溢地寫了《愿更多的明星閃耀》的文章，作為代序，刊在書前。市委書記劉濟民同志欣然命筆，題寫了書名。 這項工作得力于省委研究室的推動，其時他們正在遴選輯錄《江蘇百家名鎮》，主事者是省委研究室主任朱通華，這是一位有見地有才學的黨內專家。他是吳江縣松陵鎮人，與《小城鎮 大問題》著者費孝通副委員長是小同鄉，也許是受費老影響，也許是曾經配合協助作過城鎮調查，反正他成了研究小城鎮問題的權威人士。他到日本講學，講中國小城鎮；回國述聞，講日本小城鎮，兩頭開弓，左右逢源，相得益彰。他保養得很好，臉如滿月，白皙紅潤，鏡片里雙目炯炯有神。漆黑的大背頭紋絲不亂，有時掏出小小的牛角梳在鬢邊抿上那么一抿，習慣動作，自然貼切，旁若無人。他個子不高，氣場卻大?？傊?，他有學者的氣質，名士的風度，在文秘隊伍中頗不多見，可說是鶴立雞群的。 我與他的交道始于1978年，省里召開建國以來的第三次城市工作會議，有通知來要我去南京改稿。我到的時候，蘇州、常州以至徐州負責材料工作的同志已經聚在省委辦公廳一間會議室門外靜候了。我被第一個叫進去，在大會議桌前坐下，對面三四個人捧著一疊材料，或看或寫，各忙各的，并不理我。一會，他從里邊出來了，邊走邊說，“無錫老蕭吧？你的任務簡單，所以讓你第一個?！弊ê?，他說，你為馬健同志準備的大會發言材料，一大缺點是長，起碼壓縮三分之一，最好二分之一。他見我有些愕然，就說，馬健在你們那里是主要領導之一，在無錫作報告，盡可拉開架勢?，F在是到省里發言，要撈干的，就像區委書記到市里發言，你也不會讓他長篇大論，道理一樣的。只要把水分擠掉，整個觀點、材料，引用群眾語言，不錯的。你馬上改一改，就可以回去了。我提出，修改后拿回去給馬健同志看看，定稿后再報送。他斬釘截鐵說，不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有大會發言材料，我負責。見我還有些猶疑，他管自翻檢其他材料，頭也不抬說，別的市的同志還在門外等著，有的要動大手術，時間緊迫，就這樣吧。我想，這是個什么人哪，一上來就把你罩住，干脆利落不由分說，然而十分上路，話都說到點子上，叫你不得不服。 后來才知，他大名朱通華，早年就讀于國立社會教育學院（后并入東吳大學），長期從事農村工作和計劃工作，1976年10月奉調參加中央工作組進駐上海，曾任上海市委辦公廳副主任，現在剛回南京，還沒有明確職務。原來，他是經過大風大浪見過大世面的，怪道這么有主張有定力呢。 不久，他就任省委研究室主任，又不久，掛省委副秘書長銜。 他筆力雄健，著述甚豐，諸如《我和費孝通》、《和彭沖在一起的日子》（與人合著）、《書生意氣》、《書生?性格?命運》。 他在《較量：1976--1980年的上海灘》中有幾句話：“如果有人對于這些材料的存在有點不高興，那就讓他不高興吧。也許，這些材料就是為了讓有的人不高興而存在著吧？我沒有能力和修養把這場運動升華為文學作品，所以對提到的人和事都沒有任何藝術夸張和文學描寫。希望讀者在讀它時了解這一點?！?文如其人，他就是這么一個個性：有棱有角，絕不調和折衷，一針見血，致對手于絕地，也不給自己留半點余地。運動場上他是斗士，在生活中他是雅士。跟他交往多了，知他興趣廣泛，尤喜戲曲。他有兩位好友，一位是錫劇名家，一位是評彈名流，他和她們都是省政協委員，有時出來分散小型活動，落落大方，言笑晏晏，夠瀟灑的。他是傳統的書生，現代的才子，活出了尊嚴，活出了精彩。 我很想學學他的灑脫，比如口無遮攔，直言談相。人說淺嘗輒止，我呢還沒試水，就被打住了。 那是江蘇老領導彭沖同志有次來錫，因郊外的錦園國賓館等處另有接待任務，于是權宜安排在城中的無錫大飯店下榻。彭沖同志親切隨和，平易近人，我等則竭誠做好安保和服務工作。幾天下來，彭沖同志十分滿意，應大飯店之請，興致盎然地揮毫題字：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寫畢，彭公一邊端詳墨跡一邊征詢意見道，怎么樣，不好就再寫一張。 我剛想張口，只覺得一道生物電沖我而來，原來是朱秘書長以目示意，要我緘口。我忽然意識到，剛才“悅”字的豎心旁墨落紙上那一刻，我的喉頭還是肢體曾因條件反射產生過些微反應，當時就覺有人輕輕碰我手臂，兩相聯系，肯定是朱秘書長在旁提醒我觀棋不語??！ 此時我的思緒雖紛亂如麻，意馬心猿，也只得鎮定心神，跟著人們鼓掌了。 過后，朱秘書長對我說，我猜你的意思“悅”應為“樂”。告訴你，這個意思可以說可以不說，可說可不說的，不說為好。我對彭沖同志的了解比你多吧。彭公參加革命前就讀漳州師范時候即為人中麟鳳，飽讀詩書，焉有不熟《論語》之理？彭公題字，并非默書，不過借用古人熟語，今人來點創意完全允許?！皹贰毙沃T于外，“悅”發自內心，兩相比較，“悅”深“樂”淺（后來我查《〈論語〉集注》，譙周即持此說）。彭公落筆寫“悅”，我的理解，充分表達了他內心的欣喜之情，決非筆誤。所以，大可不必貿然進言，多此一舉。這里不存在什么“為尊者諱”的問題?！盀樽鹫咧M”的現象有沒有？有，比如蘇錫常人都知曉的一個掌故：乾隆把“滸墅關”念作“許墅關”，臣下將錯就錯，以至以訛傳訛，約定俗成。還有，假如有領導把你們無錫的“錫”錯寫為“鍚”，又假如你們裝聾作啞，不聲不響，才叫“為尊者諱”?，F在的問題是，““悅”“樂”兩可，“悅”比“樂”又似更勝一籌，我們就無須掉書袋了。你說呢？人之患，在好勝；書生氣，脫也難；力戒之，共勉之。 我本散淡疏懶，遲鈍木訥，只因彭公虛懷若谷，令我敬仰，才覺但說無妨，聊表寸心，言者無罪，盡責而已。哪知朱秘書長料事如神，一下搔到我的癢處，凡我所想，他都一一揭出；即便我萌芽狀態的糾結之思，也給他條分縷析一一挑明。甘拜下風之余，只感到他觀察精微，心思縝密，詞鋒犀利，推理判斷有根有據，不動聲色而處事老到。原來爐火純青，即為沉默是金，即如看似豪放不羈之朱秘書長也概莫能外。是我，對他誤讀了。 他的灑脫不是隨性，豪爽決非狂放，而是有其底線的，底線即是多年浸淫秘書工作熏陶出來的職業素質——謹言慎行。一句話，他這鶴不是閑云野鶴，而是久煉成鋼的得道仙鶴。反思不才如我者，一介莽夫誤入蘭臺，至今水土不服，幼稚得跡近可笑，粗直得幾乎冒失，不諳世相而泥古怯今，不思通變，本性難移了?！爸T葛一生唯謹慎”，有這謹慎，才有孔明的瀟灑自如。 看來，朱秘書長的灑脫，此生我是學不像了。 與朱通華氏風格迥異，省委副秘書長葉緒昌同志幾乎沒有鋒芒，慈眉善目，笑顏常開。 那時搞整黨，省委副書記沈達人同志主抓，三年里前后開了16次工作會議，我參加過14次。也是人緣人法，幾乎每次會上，葉秘書長都會不請自來到我房里坐坐聊聊，無拘無束，時間不長，最多個把小時。 一次在連云港聊得忘情，沒了時間概念。忽然，他一模頭頂亮光光只剩一圈華發的大腦袋，說聲糟了，達人同志明天的講話，我還要捋一遍，他等著看哩。說著，原來深埋在沙發里的身子，鯉魚打挺般迅疾站起，快步走出門去。 他是吳縣東山人，一口吳儂軟語，開始你會覺得他的口聲跟他又高又胖的身材不成配比，日子長了就覺得他鼻音重濁的話語里充滿了真誠和友善。我常常感覺到他的天真，感覺他從不掩飾自己脾性的實誠。 有時他會發些感嘆，記得在淮安那次，聊到年輕真好。他說，那時一夜間可以為新華日報寫兩篇社論，現在是力不從心了。寫得動的時候為公寫為人寫，要想自己寫點東西的時候，寫不動了。稍停，他說，身在淮安，追思總理，一心為公，無私奉獻。我們這點興趣愛好即使全丟了，又有什么呢! 以往，沒有職業秘書，也無師傅傳承，大學里則尚未開設文秘專業，所以，當秘書的往往是半路出家，原有自己從事的行當和崗位，工作需要就干起秘書來了。有些戀舊，可以理解。何況葉秘書長這樣半生為秘的辛苦人，所謂“聰明的腦袋不長草，額角頭上電車軌道跑”，有些淡淡的怨悵，能夠瞬息間隨風而逝，自我消化自我超越，境界是高尚的，令人起敬的。 他這樣的“廉吏”，當然深得領導信任，沈達人同志赴寧夏任第一書記，就是他伴送的?；氐浇K后，他對我說，這次過六盤山，才真正體會到“天高云淡，望斷南飛雁”，就是那么一種感受，主席詩詞意境真好。接著，又不無遺憾地說，我要會填詞，哪怕水平再差，也要唱和一下。 當時，我對他說的沒在意。前幾年游著名勝地東山陸巷，在葉家花園，子孫名錄上，赫然看到葉緒昌的大名，原來他是葉夢得的后代子孫?？既~夢得，字少蘊，北宋末年大官，南渡后的重要詞人，在南北宋詞風變異中倡導“以氣入詞”，開辟了詞壇新路。葉夢得的“氣”有三股，曰英雄氣、狂氣、清氣，在當時是頗具進步意義的。葉秘書長在不經意中的又一次天真表白，是否包容著對祖翁深深的仰慕、一己之微微的失落呢？我看他與夢得老爹的“三氣”實在不怎么著邊，要說“氣”，他有的是正氣、和氣，尤為可貴的是平和沖淡躁浮盡消的靜氣。 兩位尊長性格不同，但對我都給予了無價的忠告，那是四兩撥千斤的點撥，披肝瀝膽的交心。 我感謝他們。特別是朱通華同志和張渭英合作，1991年1月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江蘇百家名鎮錄》，直接催生了《無錫名鎮名村》，這是不會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