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臺，古之文秘機構，今稱辦公室。 我是1976年開始跟它沾邊的。 那年早春，我母病篤仙逝時，游子尚在奔喪的風雪途中，教育系統以革委會名義悼我亡母送了花圈。 我一路攢行走得急，從西藏一到無錫就“低原反應”身體不適，好些同事、朋友來看我，同時依憑一些通常少見的跡象，生發出我工作變動的一些傳言和猜測。丁憂之中，加上眩暈不止，整日云里霧里，因而了無心情，聽若非聽，恍如隔世，不明就里。 誰知湯聿敬同志出面親切慰問，開門見山提出我到教育系統革委會任辦事組組長、革委會黨的核心小組秘書。我頓時懵了，緊張不安，竟忘了回詞兒，一下呆在那里。 這是深淺不知完全陌生的工作領域。我能挑80斤的擔子，努力點也許勉強能挑個100斤，但無論如何挑不了150斤的重擔呀。自己壓壞事小，貽誤工作可就事大了??！ 湯書記是我極為敬重的領導，也知她立黨為公事業為重，更親歷她培養人才提攜后進，為此極想婉言推辭又礙難出口，正囁嚅間，她說，這崗位一直空缺著，我等你等了八個月了。 “八個月”！一語深情，力敵萬鈞。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即便有多少個理由還好意思出得了口？士為知己者死。哪怕拼個腰駝背折步履蹣跚就是玩命，也得把這副擔子挑起來！湯書記又說，你跟我一個辦公室，天天見面不要書記長書記短，叫我老湯，有什么不懂，我教你；我年紀大，愛忘事，你提醒我。咱們互相幫助。 在老湯——按理應稱湯老，但那時就怕把她叫老了——麾下一年多，自感長進不少，同時又感覺如果以“學生意”來比方的話還沒有“出師”，主要是靠勤奮一些虛心一些才補救了自己的笨拙。 老湯忽然對我說，老蕭，有比西藏更為艱苦的地方，去不去？我還是簡單，直線思維。我想，比西藏更為艱苦的地方，要么是青海某些地區，聽說夠艱苦的。既然那里要人，沒說的，當然去呵！ 誰知調令下來，才弄清這“比西藏更為艱苦的地方”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卻是市里的辦公室，顯然有些夸張了，這不是老湯的一貫作風呀。直到身臨其境，多少年來遍歷個中況味，才知老湯果非虛言，而是真情告白，給我提前打了強心針啊! 這一去，十六七年。 開始，我幼稚地以為領導都是如同湯聿敬、沈紹祖這樣的領導，自己只要更加勤奮些更加虛心些，就能把工作做好。其實不然。世界是多樣的，領導也是有差別的。領導們并不都像湯、沈我能較快適應，以至契合。除了作為領導者的共性以外，領導們各有各的經歷、經驗、習慣，各有各的領導風格，我要做好工作，不僅要努力適應，而且要適時調整。老農民說，做副生活換副骨頭。五六千天里，前后四任書記，十八位副書記，幾十位常委，我為領導工作服務究竟換了多少副骨頭，甘苦自知，難以盡述。 辦公室工作，就精力方面的要求來說，是一碗“英雄飯”。 政府一頭，秘書長常有七八位，敲鑼賣糖，各干一行，職司明確，尚有忙不過來之嘆。市委這頭的秘書長，長期兩個、三個，除協助市委領導開展日常工作外，直管市委辦公室、研究室，扎口機要、保密、檔案、信訪、接待、黨史、地方志、機關黨委、機關事務等部門，可說五花八門都有份都要干。 歷數建國以來七八任無錫市委秘書長（或稱秘書主任、主任秘書），除徐老（靜漁）夫子可能一度結緣文字外，大都基本不管文字。我的帶班老秘書長宋華南同志(他要求大家叫他老宋)乃治文行家，參加常委以后文字把關的大任就全權交付沈紹祖同志了。 惟我始終脫卸不下文字工作這副擔子，那時的文稿成品量又長年在五六十萬字上下，于是只能白天雜務黑夜文字，陀螺般連軸轉，每每焦頭爛額身心交瘁，一個大型會議忙下來，或是一個重要材料攻下來，老毛病美尼氏綜合癥往往就不期而至，害我不得安生，狼狽不堪。有時忙到半途，它就不邀自來，使我措手不及，要能不能，即便強忍硬挺，已是效率低下，嚴重影響工作。隨著年歲增長，發病頻率趨密，我愈來愈有力不能支之感，就漸漸萌了引退之意。 這股情緒時起時伏，自相矛盾。想到工作的需要和應盡的職責，不能走；想到老領導們多日培育幫帶的苦心應予回報，不能走；想到一幫相與莫逆同甘共苦的兄弟袍澤未有合適安排，更不能走。但這身體，要我走；這年齡，要我走；還有其他因素，也要我走?！昂嗡殶o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去意已決，走之前努力把四件事辦好： 一，物色推薦接班人。此時此刻，我不由想到了沈紹祖同志。他是我的老領導、老前輩，無錫國專畢業的高材生，地下黨，“文革”前的市教育局局長。他平易近人，深入細致，為了我的一堂《祝?！饭_課，專門到?；ò胩鞎r間，幫助我認識魯迅思想，加深理解課文，修訂教學方案，令我感激不盡，肅然起敬。粉碎“四人幫”以后，他是市革會辦公室的副主任（當時不設秘書長），主管文字工作。他有高血壓、心臟病，浩繁的工作量常常壓得他身心疲憊。在我調到他那里，又經他傳幫帶一陣以后，他就離開辦公室到了市委宣傳部，后來又到市委黨校主持工作。我想起，在老湯對我說起“比西藏更為艱苦的地方”那時節的幾個晚間，當時的沈副主任曾到南市橋巷“三桐院”教育系統我辦公室轉過幾次，可能已經有了“找替身”的意思吧？也許我自作多情，不是這么回事，純屬巧合。然而，不管怎么說，當自己急欲走人的時候，除了寄望于組織考察挑選，我這亟待離崗的本人應有引薦推介之責，在自己帶領的隊伍中報出個張三李四王五趙六吧。 二、加緊培養優秀中青干部。上下左右一致公認，經過多年錘煉，市委辦公室、研究室這支文秘隊伍是好的，年紀輕素質好，出手快質量高，唯一的弱點和不足是多數沒有擔負過基層領導工作，缺乏實際經驗。如何揚其所長，補其所短？需要著眼今后，舍得下功夫下本錢，把使用和培養結合起來。參照當年老宋秘書長下派郁家樹、劉吉同志分別到無錫印染廠、協新毛紡廠任職書記的做法，我向市委提出了下派秘書掛職鍛煉的建議，很快得到同意和有力支持。我對下派同志言明，下去不是“鍍金”，而是“回爐”是“淬火”，沒有實實在在的提高就不要回來；對在家同志言明，兩個人做好三個人的事，支持下派。下派有先有后，都有機會。于是，根據各人的來處、長處、未來的可能去處和實際需要，商有關部門、單位，確定先行的許衛國去一紡機擔任廠黨委副書記，金榮慶到天元麻紡廠當副廠長，王安嶺到南站鄉任副書記，王國康到公交公司任副書記，徐新華先到樹脂廠當團委書記再到無線電廠任一分廠廠長，趙獻忠到太極集團任副書記兼監事長，人們戲稱“趙太監”。后來，黃漢林去了《華東信息報》任總編，高祥華到北塘街道任副主任，杜佳秋任紅星化工廠副書記，高常寅到廣益鄉任副書記，陳永椿任第一百貨店副總經理，錢宗建掛職郊區區委副書記，周培基則在鴻聲鄉任副書記整整兩年兩個月零兩天，等等。幾年間，骨干秘書通過下派經受了鍛煉，思想水平和工作能力有了較為顯著的提高，有的由于下派單位需要而堅決不放于是留在了那里。從辦公室和研究室來說，儲備了一定數量的接班人人才庫，其中的佼佼者，回來后都挑起了大梁，或輸送給兄弟部門擔當重任，以后的進步也比較明顯。 三、創辦黨刊，更好地為領導決策服務。為了堅決而有創造性地貫徹執行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及時傳達市委的指示精神和重大工作部署，反映基層干部群眾的要求和呼聲，提高各級黨政領導干部的決策能力和施政水平，報經市委同意，以市委辦公室和研究室的名義創辦了綜合性月刊《決策導刊》（后為半月刊）。從此，市里既有黨報《無錫日報》，又有了黨刊?！秾Э菲刚堩n本初、馬健、郁謙三老為顧問，既標明了刊物的身價，又顧及了發揮廣大老同志的余熱?！秾Э穼嵭芯幬瘯I導下的主編負責制。編委會成員除兩室有關負責人外，還有江陰、無錫、宜興和郊區黨委副書記，我為編委會主任。首任主編黃漢林，繼任主編李緒恪。 四、留存工作體會。我在辦公系統工作連頭帶尾一十八年，愚者千慮總有一得，應該留下一些東西給后人參考。于是，應上海大學文學院《秘書》雜志之約，在1992年第8期發了一篇題為《求實 務實 落實》的經驗體會類文章?，F在看看，除了標題的六字被人們廣為引用外，篇末加強秘書隊伍建設一節似乎仍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做好辦公室工作，加強秘書隊伍建設是基礎。政治上要堅定，思想上要敏銳，業務上要熟練，工作要高效，作風要務實，學習要勤奮。要樹立良好的秘書工作者形象，講秘書精神、秘書道德、秘書習慣，提高秘書素質。 秘書精神：一、忠心耿耿，默默無聞，埋頭苦干，不為名，不為利，甘當無名英雄的奉獻精神；二、不怕疲勞、連續作戰、優質高效的奮斗精神；三、謙虛謹慎，努力拓展，把繼承傳統與勵志創新結合起來的進取精神；四、為了一個共同目標，加強團結，加強合作，形成合力的團隊精神。 秘書道德：一、如實反映情況，不夸大，不縮??；二、保守秘密；三、平等待人。對上尊重而不幫倒忙；對下熱情謙和；基層來人，做到“四有”：來有座，坐有茶，問有答，走有送。改變過去“門難進、臉難看、話難聽、事難辦”的“四難”問題，切忌“冷”、“硬”。 秘書習慣：養成苦學、多思、勤筆、有序的習慣，克服無事閑聊、健忘、工作無序等不良習慣。 秘書素質。除政治上堅定、思想上敏銳外，還要理論上有原則性，嚴格的組織紀律性，維護團結的自覺性，公而忘私的革命性。做到這幾條，要解決三個“不怕”：不怕吃苦，不怕吃虧，不怕受一點委屈（不怕吃氣），任勞任怨。 加強秘書隊伍建設，關鍵是帶頭人，主要是秘書長、辦公室主任。要當好“四長”：當好“文關長”，把好文字關；當好“督查長”，領導下達的任務要督促檢查；做好“事務長”，安排好日常事務；當好“參謀長”，拿出建議、意見。 四件事基本做好了，我就可以全面撤退了。 秘書長工作調動問題，承一些老同志不吝指教，深情點撥。 他們的經驗之談一：干得好，走不了。干不好，走不好；經驗之談二：書記調動是秘書長換崗最合適的時機。新老交替，除舊布新。此刻不走，更待何時？正好市委書記劉濟民同志上調國務院副秘書長之職，市長洪錦炘同志接任書記，于是我提出了變動工作崗位的申請。偏巧洪書記真心挽留，不免我的職務，于是我大體上平時在馬山，星期天還有一些晚間回市委辦公室處理有關公務，忙是忙些，累是累些，值。洪多次做我工作，要我留下來。我說，好不容易前腳跨出了機關大門，后腳只有趕緊跟上，“回湯豆腐干”就不做了，萬望鑒諒。他很誠懇，說，我新上崗，需要你，就當幫幫我吧。我說，洪書記，不是不肯繼續為市委直接服務。確有實際困難，實在對不起，抱歉了。請高抬貴手，放行吧。洪等我將近九個月，見我去意甚堅，這才決定由市計委主任韓軍同志接任市委秘書長。對洪書記多時的耐心等待和最后的明智決斷，我衷心感謝。 述及蘭臺，《漫憶》一些篇章和片斷致力于嚴謹厚重，失之質木無文。稍微有點趣味的，當年略加點染，寫進散文集子《蘭臺軼事》（百花文藝出版社1998年7月第1版）里了。謹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