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7-01-20 上午 /閱讀:1175 /評論:8
題頭圖: 挖菜窖(左上圖); 坐在河西堡家門口的母親(右圖); 背著大包小包上火車的人們(左下圖)。 1973年底 我被調到了位于河西堡的武威地區第二人民醫院工作,也就是從北京整體搬遷下放到甘肅武威地區的北京市第一人民醫院,我們習慣稱它為河西堡醫院。到這醫院后不僅工作正規了,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上班下班,還有星期天休息,生活也安定了許多。 河西堡雖還是永昌縣的一個鎮,但因為靠著鐵路,周圍又有不少廠礦,也有自來水了,再也不要為了澇池里沒水而發愁,也不要去敲冰塊化水用了。所以比起六壩來簡直就像是“城里”,我們就像“鄉下人進城了”。但那里還是位于河西走廊,氣候,土壤等等和六壩也沒什么太大區別,所以也沒什么農副產品。那時的物資供應還是很緊張的,外來的蔬菜﹑水果﹑副食品等等都很少,蔬菜還是以大白菜和土豆為主。一到冬天,就什么菜都買不到了。盡管醫院領導想了各種辦法,和周邊的大廠礦建立協作關系,我們醫院幫他們培訓醫護人員和治療他們的病人,他們給我們提供些國家特供的副食品,但這也只能是讓我們在過年過節時改善一下伙食。那時我已成了家,我先生在北京衛生系統大批下放時也從北京下放到甘肅,為了照顧家屬,就把他分到了我這里。那時我們已經有了兩個活潑可愛的女兒。我的已經年過花甲的母親也因為要躲避文革中對她的“橫掃豎掃”,寧可跟我到甘肅過寒風凜冽又沒水沒菜的苦日子,也從南方的大城市來到了我這里,所以,這時我的家就成了祖孫三代共聚一堂的五口之家了。在這物資供應不足﹑氣候環境又惡劣的艱苦地方,為了讓一家老小能多少改善一點生活,確實還得動點腦筋才行。 挖菜窖 在我之前已經下放到這里生活了兩年多的“北京人”早已想出了很多辦法來改善自己的生活了,譬如在夏天,西紅柿比較多,就動手做“西紅柿醬”,保存起來到冬天吃;當地人有時會有把自家養的豬、羊殺了到我們這里來賣,肉多的時候就自己動手腌咸肉﹑做“肉松”;這里,每家都養一些雞,每天,公雞報曉的“喔喔“聲響成一片,母雞生蛋后報喜的“咯咯”聲此起彼伏。不僅讓家屬區院子里顯得“生氣勃勃”,我們的餐桌上間或也可以有蛋有肉了;除此之外,幾乎每家都自己挖菜窖貯存蔬菜,在夏、秋季有蔬菜時多買一些,存在菜窖里備冬、春季節買不到菜時之需。不過對于我們來說,別的還容易學,都還能照著做,最難的是挖菜窖。 再難也得挖呀!剛刨開屋前空地面薄薄的一層黃土,一看下面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塊,那都是經過了千萬年的水流沖刷成的卵石,石塊之間的縫隙里嵌滿著砂礫,看上去壓得實實的,堅硬得像鐵板似的,我們一下子就傻了眼,這怎么挖呀!鐵鍬鎬頭一類的工具在這里完全派不上用途,只好找了根鋼釬沿著石塊的邊緣往下撬撬石塊試試,果然,在撥開砂礫后用力一撬,石塊就松動了。好,就用這方法,我們就撬動一塊石塊搬出一塊,落下的砂礫就掃到盆里倒出去,“愚公移山”的精神,在這里用上了。我和先生兩人一下班就回家干,經過半個多月的努力居然挖出了一個二米多深的坑。但光有豎坑還不行,為了能貯放菜,就要再向兩邊各挖了一個“貓耳洞”??拥椎目臻g很小,在里面沒法用鋼釬撬石塊了,我只好蹲在里面用鐵鏟刨,用破菜刀劃,用手指頭摳,最后連飯勺也用上了。就這樣連刨帶挖的居然被我們挖出了兩個很像樣的貓耳洞,看到自己居然能做出這樣的“杰作”,真的非常得意。這樣就可以一個洞里放大白菜,另一個洞里放土豆﹑籮卜什么的,冬天就再也不用愁沒菜吃了。在電廠工作的上海老鄉黃師傅還給我們送來了一個用廢鋼筋焊成的小梯子,我們下菜窖就不用再拿大凳子小凳子疊起來當樓梯了。 曬醬 盡管那還是在文革期間,但醫院里從領導到群眾都已是從北京下放到甘粛河西的"淪落人” 了,原來的那些“派性”、“批斗”都被“怎么才能讓日子過得好一點”替代了,即使在政治學習時間也只是讀讀報,學學文件,知道些國家大事,再就是互相交流怎么養雞怎么存放蔬菜了。所以盡管生活艱苦些,我母親感到在這里過得還蠻自在。她在家也不閑著,除了做家務照顧我那二個幼小的女兒,養雞種花,而且還發揮“特長”把在無錫老家曬醬的技術用上了。和面粉蒸醬糕,然后按無錫的“傳統工藝”一步一步做,加鹽,加水,翻醬,每天一早把醬盆(也就是盛著醬糕的新臉盆)搬到院子里放在太陽下曬,晚上搬回屋里,樂此不疲,最后做出了一大盆甜面醬。也許是那里的夏天多晴天,光照時間長,曬出來的醬不僅顏色好,味道也特別好;也許是因為已經有好久沒有吃到這么正宗的家鄉味道了,覺得這是最好吃的味道,那醬從嘴里咽下去時的甜甜咸咸香香鮮鮮的味道至今不忘。那些從北京來的醫生護士以前吃過醬但沒有做過醬,所以經常來“參觀”,當他們嘗到了這甜面醬的滋味后,都饞死了,迫不及待地拿著碗來"討醬",回去做北京炸醬面吃了! “行李押運員” 那年月,除了自己動手利用當地的條件來改善生活,還有就是靠還留在北京的親友提供幫助。剛開始時通過郵局給寄些香腸﹑點心什么的,但那每次只能寄一點點,而且郵費也很貴。后來就托同事帶,只要有同事回北京,回來時就會幫大家帶東西。1975年我曾去北京同仁醫院眼科進修了一年,在76年回河西堡時,就給同事們帶過東西?;叵肫饋砟强烧媸且淮纹D苦而又快樂的“壯舉”。定好了回去的日期和火車車次,就寫信告訴了家里。這消息傳得比雞毛信還快,醫院的同事們很快就知道了,他們已經組織好聯絡網,因為大家的境況都是差不多的,只有互通信息互相幫助才能度過那困難的日子。因此他們在北京的家人得到信息后很快就把要帶回去的東西買好并包裝好,交到幾個人家里集中收攏,幾位熱心人在我上車前就已經通過“關系”提前進站,把大大小小的包裹紙箱放到了行李架上,然后留下兩個人在我上車后告訴我行李架上從哪里到哪里的行李都是要我帶回去的。我一看,天哪!行李架一長溜的行李,我數了一下,大大小小的紙箱、行李袋,整整齊齊的堆放在架子上,一共35件,還用一根長繩子把它們捆在一起固定在行李架上,每件行李上都寫著收件人的名字。還有一個小包放在了小桌子上,是新鮮的桃子,怕壓,要我開車后打開給透透氣,怕爛了。 我從來沒有帶過這么多行李坐火車,提心吊膽的就怕照顧不過來,車上人又多,亂哄哄的,一路上我都不敢閉眼,尤其是停站有人上下車時更是要盯著那些行李,生怕被別人拿走了我回去不好交差。坐我旁邊的幾位旅客都是到烏魯木齊的,看到我緊張而又疲憊的樣子,就對我說:不要緊的,你靠著車廂壁睡一會吧,我們都幫你看著。就這樣坐了差不多兩天兩夜,好不容易到了河西堡?;疖嚳爝M站了,我又擔心這么多行李怎么拿下車?萬一行李還沒卸完火車就開了怎么辦?火車一進站,好家伙,就看到站臺上一大群人,都是我們醫院里的,來接東西了。車門一開,一位年輕點的同事就跳上車來幫我卸行李,還有一位在站臺靠著車窗邊幫我計數,我就在車窗口,拿過一件行李喊一聲上面的名字,站臺上就會有一個人回答“來了來了”,跑過來把我從窗口遞出去的行李接走了,就這樣在“一件﹑兩件﹑三件……”的聲音中,35件行李完好無損如數交到他們手里。等東西卸完我們也下了車,站臺上的工作人員舉起信號燈劃著圈圈,火車就開動了。就這樣,我這次的“行李押運員”任務順利完成,只有桌上的那一包桃子,等交到主人的手里時還是有點爛了淌水了。 那時候,人們說從上海和北京開往烏魯木齊的火車是“強盜車”,那車廂里人擠得滿滿的,行李也堆得滿滿的,大包小包,幾乎都是吃的東西。這不是我們想要搶購東西往西北運,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一包包食品就是一份份親情,支撐著下放或支邊在遙遠西北邊陲的家人在艱苦的環境里堅持著,堅守在著各自的崗位上。
這些看似“雞毛蒜皮”的“記憶碎片”,恰是那個特殊歲月、特定地區的寫真,是用文字留下的歷史投影。感謝作者,用女性細膩的筆觸,帶給讀者如此新鮮、豐富的精神食糧。
題頭圖珍貴。
繼續期待新作的發表!
姐姐真能干,也非常不容易。佩服又心痛。
這么精彩的回憶文字,讀來真是好享受。第三個故事最是有味。
期待著下一篇!
雖是生活小事,卻蘊含著咀嚼不盡的歲月滋味。作者是有故事的人,又頗有文字功力,佩服。
這樣的回憶錄可入列“非虛構作品”的范文,值得揣摩、學習。(叢啟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