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蕩的土匪那天晚上撲進崔家莊，有兩個富裕人家被抓走了兩個人。我算命大，母親抱著我逃得快，才幸免于難。那兩個人因交不出贖金，十天后，土匪將他們的頭割下來，撒上石灰粉，用竹籃子裝著，趁著黑夜，掛到兩家的門楣上。 村上人既害怕，又怨恨：村里有內線向土匪通風報信，這內線是誰？眾人把目光投向潮河邊圩埂上的楊老侉子家。 楊老侉子是幾十年前從河南逃荒過來的。他在圩埂下開荒種地，娶妻生子，繁衍后代。一晃六十多年過去，他已四世同堂，成了個大家族。圩埂上那一大片草房子，住著他的兒孫們。老侉子年老體衰，當家的是他的老伴兒，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老太太跟我的老外婆一樣，癟嘴、小腳，滿頭白發。不過這老太太身材高大，威風凜凜，好像是穆桂英再世，天生一員女將。 老侉子家雖然獨門獨戶住在圩埂上，但與村里人交往密切，關系融洽。他家大孫子福貴，還娶了村上王家閨女蘭英做媳婦。 福貴好吃懶做，到上海闖蕩了幾年，吃喝嫖賭抽大煙，欠了一屁股債，嚇得又逃回來。是不是他跟土匪勾結當了內線？ 村民們猜對了，內線就是福貴。他為了幾十塊銀元，先后向土匪報信，害死了五條人命。這天傍晚，趁福貴上街喝酒，老太太找蘭英說話：“你丈夫做了傷天害理的事，世上容不得他。今晚我要親手弄掉他，我的子孫，不弄臟你的手，也不壞了你的名?！闭f著，她塞給孫媳婦一對金耳環，又說：“我就這點財，你拿著，今晚回娘家。你什么也不許說，日后菩薩保佑你，找個好婆家?！?奶奶說一不二，孫媳婦不敢違抗，連忙收拾好衣服回娘家去了。天黑時，福貴喝得東倒西歪地進了家門。老太太跟在他后面，雙手舉起她那桑木拐棍，朝他后腦勺狠命地打下去，福貴頓時撲倒在地。老太太伸出手，吩咐一聲：“繩子拿來！”福貴的爹遞上早已準備好的麻繩。老太太一聲令下：“扣到他頸子上，這事只有俺娘兒倆動手，不拖累別人！”說罷，母子倆將繩索在福貴脖上繞了一圈，兩人各拉繩頭，然后緊緊地閉上眼睛…… 當村上家家戶戶在吃晚飯時，只見圩埂上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村民們挑起水桶，端起木盆去救火。沒料到，當眾人爬上圩埂時，只見小腳老太太橫握拐杖，攔在路口，對眾人說：“各位請回吧，這是天火，救不得！”她的兒孫們站在她身后，筑成一道人墻，阻止任何人靠近。第二天一大早，人們發現圩埂上已空無一人，老侉子一家不知去向。他們帶著愧疚與鄉愁遠走他鄉。幸虧留下的蘭英，才講出一點兒事情的原委和真相。 這略帶傳奇色彩的故事，可用“大義滅親”來概括。四個字中，當以“義”字為重點。古代的“義”字寫作“義”，是個上下結構的會意字。上面是個“羊”字，下面是個“我”字，本義指禮儀。對此，人們有兩種說法。 一種說法認為，下面的“我”是刀斧之類的武器。用刀屠宰牛羊以祭祀神靈和祖先。殺生以祭祀是神圣的大事，因此“義”字表示是正當合理的舉動，也是合乎正義或公益的活動。 也有人認為，“我”是一種長柄武器。人們在祭祖時，除了供上羊頭，還有手握“我”的武士作儀仗隊，就顯得更隆重。這就是威儀、禮儀。 對老侉子一家來說，對小腳老太太來說，在那特殊背景下，他們的所作所為，不能看作是兇殘和殺戮。他們是為民除害，是大義滅親。他們無奈的選擇，理應受到尊重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