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我的父親 寫到這里，我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離開我們已整整10多年了，我很懷念他，他是慈父，性情溫和，即便我小時候調皮搗蛋把別人家玻璃打碎了，人家腦羞成怒跑到家里告狀，他也從來沒有動手打過我。最要的是我的童年，真正像一個孩子一樣快樂無憂地生活了。父親沉默寡言，不善言辭，身上有老一輩知識分子忠厚老實，與世無爭，與人無求，不諳世事的稟性。他熱愛事業，生活儉樸，不理世事，袖手書齋。在我從小記憶中的父親就是在書架旁抱本書，不停地看，不停地寫，晚年眼睛不好就拿個放大鏡看書，即便在生命的最后年頭，躺在病床上，他也沒有忘記自己一生追求的事業，他惦記著那份跟隨自己幾十年的中華皮膚科雜志（最后幾年都是徐采伯伯兒子徐祖健編輯從雜志社給他帶來的），他有很多未盡的事業，沒有來得及去做太多的事，其實，人生如寄，留在這個世界上是自己踏實的走過了，老老實實去做了，也是父親對自己曲折人生的徹悟了。 父親1918年出生在江南水鄉蘇州甪直的一個書香門第，先輩都是讀書人，父親幼年喪父，生活艱辛，自小勤奮好學，早年在無錫讀高中，和以后的中國工程院士張滌生和江紹基教授都是同窗，1938年南京淪陷時期，父親在南京中央大學肄業，為了不致失學當亡國奴。他顛簸流離，歷盡艱難，輾轉浙.贛.湘.桂.滇，經越南河內去香港乘船到重慶入貴陽。他去了貴陽醫學院，當年國立貴陽醫學院是我國熱帶病先驅李宗恩當院長，父親1947年畢業于貴陽醫學院，畢業后在浙江大學醫學院（現在浙江大學醫學院）內科和病理科供職，50年代初就師從我國皮膚病奠基創始人之一，上海華山醫院著名皮膚病專家楊國亮教授。50年代父親曾先后給劉伯承元帥，葉劍英元帥，陳毅元帥都看過病，他說“劉伯承元帥很和藹，還問他是哪個大學畢業的？”。他看過的皮膚病人無論是將軍還是士兵，是當官的還是黎民百姓，他都一絲不茍，細心倍至，認真負責，每次給病人看病，他都反復檢查比較，記得一次一個病人皮膚感染，傷口發出一股臭味，連病人家屬都離得很遠，父親毫無顧忌，摘下眼鏡，面部緊貼著傷口，非常認真地借助放大鏡看他患處，沒有一點敷衍，至今我還遇見他過去的老病人。他們還對我說，“我的皮膚病是你父親診治的”。幾十年過去了，一個病人還念念不忘給自己看過病的醫生，這是做醫生一生的幸事，說明你把真心獻給了病人。 父親長期從事皮膚科疾病和性病的診治和臨床研究，曾擔任江蘇省皮膚科學會副主任。在專業雜志和學術交流中有很多新的論述和觀點，50年代他參加27軍血防工作隊，為部隊官兵服務榮立功勛。他參加軍區醫院?？圃S多規程的編寫。80年代初期，他在總院專家室工作期間，就多次向軍區衛生部提出在部隊新兵體格檢查中進行性病檢測，現在看來當時的建議和舉措是大膽有遠見的。 父親一生忠厚老實，與人為善。記得有一年，一個過去的病人到家里送來幾只黃絨絨的小雞，我弟弟很喜歡，父親回來后就批評家人，坐臥不安，嚷著要直接去科里和黨支部匯報這件事，我們都認為他老朽迂腐，根本就是小題大作?，F在想起來，這可能正是他們這代醫生的閃光之處。比起現在醫院有些醫生若無其事拿著病人的紅包，卻沒有一點羞愧之心，真是感觸之深。 父親一輩子誠實做人，踏實行醫，平凡儉樸的生活，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母校的校訓石“誠于己，忠于群，敬往思來?！彼且粋€純粹的醫生。 父親非常愛我們，他的愛從來就是以一種沉靜的方式來表達的，沒有大道理。沒有說教，簡單無聲，卻充滿溫馨。記得70年代我在部隊服役，探親回部隊乘火車路過上海，那時父親在上海中醫學院學習，他風塵仆仆趕到火車站，特地帶來了一本精裝的黃家泗主編的【外科學】送給我，我知道，父親內心對我寄予厚望，至今想起來我都非常慚愧，自己一生也只做了一個平庸的醫生，實在愧對了他老人家的期望。 他的生命最后的那幾年，我曾經牽扶他去南京明故宮散步，耄耋之年，久病臥床，走一步雙腳都顫抖，步履艱難，我想起小時候父親曾帶我去過很多地方，一生中給予了我無限的愛，那一刻我的視野已被淚水遮住了，我似乎也體驗父親一生的艱辛，真想好好陪他走一程。 父愛如山，這種無言的愛在我心中卻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