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就聽大人們說，吳先生跟常先生是生死之交，常先生救過吳先生的命。 村上有個二流子，偷竊扒拿，人稱“二歪子”。二歪子在家鄉呆不下去了，就到縣城投靠日本鬼子，當了漢奸隊長，常帶日軍下鄉掃蕩。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幾名游擊隊員翻墻入院，將二歪子處決了，還在大門上貼了一副對聯：“在家不正行歪運，外出為人作偽官?！睓M批是：“漢奸下場?！?據說這副對聯就是吳先生寫的，上聯“不正”二字指“二歪子”，下聯“為人”二字指“偽官”，大家看了拍手稱快。 日本鬼子氣得要捉拿吳先生，常先生得到消息，連夜趕來報信，跟吳先生一起逃往上海，直到日本鬼子投降才回家鄉。他倆在各自的村子里辦了個私塾，兩人常有來往，切磋學問。 這天常先生又來了，吳先生便讓我們背書寫字，他自顧跟常先生進里屋談心喝茶去了。兩人談到夕陽西下，常先生才起身告辭。常先生正拱手道別，吳先生像發現什么似的，一把拉住他：“慢，借你這身打扮，讓我補個課！”說罷，兩人站到書桌前，就像說相聲似的，一問一答地說起來，我們豎起耳朵聽。 吳先生問：“請問貴姓？” 常先生有些不知所措，老老實實回答：“免貴姓常?！?吳先生問：“什么常？是長短的長，還是常來常往的常？” 常先生漸入角色，說：“我是經常到你這兒的?？偷摹！?。上面是和尚的‘尚’，下面圍條長毛巾的‘?！??！?吳先生又問：“常先生穿的是什么？” 常先生回答道：“冬天穿長袍，春夏穿長衫?！?吳先生笑道：“那你是一年四季常常穿長衫！” 這時，吳先生很快編了句繞口令，教我們跟著念：“穿長衫的常先生是?？?，請常先生常常來教我們！”說到這兒，兩位先生才哈哈地笑著相互道別。吳先生在水板上寫了“常先生常穿長衫”七個字，要我們記住常先生的模樣，記住他穿的長衫，記住他是?？?。 我不知道吳先生是否學過心理學和教育法，他這方法很管用。常先生那清瘦高挑的個子，穿著長衫，那種飄逸瀟灑的神韻，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里。每當我讀到反映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文學作品，我便想到他。每當我看到反映那個年代的影視作品，我都以常先生的形象為評判標準。吳先生不僅僅是教我認識“?！弊?，而是留給我一個時代的烙印。 教孩子識字，不是一次兩次就能教會的。對“?！焙汀伴L”字，吳先生又講過多次。他最后歸結了一句話是“常常穿的衣裳就是常?！彼煌a一句：“常先生常常穿長衫?！?吳先生反復這樣說是有道理的，古代的“?！弊质莻€上下結構的形聲兼會意字，上面的“尚”字是聲符，下面的“巾”字是形符，表示跟絲織品有關?！俺！弊值谋玖x指裙子。 我們可以想象，古人在炎熱的夏天，只有靠脫衣服來降溫。人們可以脫掉上衣光膀子，但下身穿的裙子是萬萬不能脫的，得常常穿在身上，所以“?！弊志陀斜硎居谰?、永恒的意思，也有經常、常常的意思。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常備不懈、常來常往、常年累月、常銷不衰…… “?！迸c“長”字有相通之處，“長”字也表示時間長久，如：日長夜短、天長地久。但“長”字的本義指兩端距離大，跟“短”相對，所以吳先生特別指出常先生穿的是長衫，不是短褂。 這些知識，是恩師吳先生將我引入門之后逐漸掌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