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各獲得“國大”代表一百多票連署時，行政院長李煥與“國防部長”郝柏村兩人聯袂動員林洋港，我覺得很奇怪，以李煥這樣一個黨政老經驗的人，怎么會對“國民大會”代表動員林蔣二人之事一無所知，這是不可思議的。 剛好那時王升回國，郝柏村就派王升去當說客。林洋港告訴王升：“我連郝柏村都沒見到，光聽你這幾句話，我怎能做決定呢？我總要見見李煥、郝柏村，面對面談一談?！蓖跎f：“郝柏村先生在辦公室等您，只要您同意他過來，他會立刻過來見您?！绷盅蟾壅J為在辦公室商談此事不妥，就約郝柏村到他家去。過程極為愉快，林洋港一口答應，不過林洋港沒有告訴郝柏村有關“國大”代表連署動員他的事情。林洋港向來不說不必要的話，必要的時候，他一定會提出自己的意見，他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同時林洋港告訴郝柏村要自己選擇搭檔，郝柏村說：“那當然！你要我找哪一位？”林洋港便說：“我要找緯國先生?！焙掳卮逭f：“好??！那很好啊?！绷盅蟾壅f：“這要我自己去看過緯國先生后才能決定的?！睆倪@個地方可以看到林洋港的精明和不買賬，同時可以用很客氣的語調，等于已經給郝柏村第一個軟釘子。 我與林洋港先生原本就相約在次日一起吃午飯，當時他就把這段經過說給我聽，我聽了之后就說：“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原案嘛，你就假裝已經與我商量，而且我已經同意了?！? “國民代表大會”動員我和林洋港的事情，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了，照理來說，李煥和郝柏村兩人應該知道，可是從林洋港、郝柏村兩人的對話來看，顯然李煥和郝柏村兩人對這件事一無所知。這樣的人來搞政治，實在是不行的。 我在那個時候因為是候選而不競選，所以愈到熱鬧的時候我就走開。剛好美國柯萊恩教授舉辦一個座談會，邀我去參加，時間由我決定，我特別定在黨內選舉的時候。行前我向李登輝報告在黨內選舉時我預備去美國參加柯萊恩舉辦的會議，他說：“那很好??！‘總統’選舉的事情希望你多配合?！彼麤]有說你多幫助，也沒有說你不要夾在里面攪合，只說請多配合，這是一種既不自卑又不自大的語詞，我也聽得出來，我只告訴他：“李先生，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跟我的黨魁唱對臺戲?！逼鋵嵨疫@句話也是很調皮的，我沒有參加競選“總統”，沒有跟他唱對臺戲，唱對臺戲的是林洋港。我離開的時候，經過郝柏村的辦公室，順便跟他說我要到美國去。 我從美國回來后，要向“總統”報到，因為我那時是“國家安全會議”秘書長，他是我唯一的頂頭上司。從“總統”辦公室出來后，又經過郝柏村的辦公室，我們是老朋友，而且他們又在進行一件大事，我回來后也要讓他知道，所以到他辦公室坐了一下，說了一些不相干的話。等到我站起來要走了，他才說：“我們現在換履安了?！蔽艺f：“哦，什么事情??？”他說：“就是跟林洋港的搭檔啊?！蔽艺f：“喔！那好極了。第一，我本身對搞政治沒興趣；第二，我們也應該早一點培植下一代的人，履安很聰明、很能干，我相信他一定會做得好，這樣子我們對陳老將軍也有交代?！逼鋵嵨疫@些話是在損他的，細細地體會一下郝柏村的態度，起先要我來，現在連一句話都沒交代，就告訴我現在換履安了，這是什么口氣，實在是不近人情，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我并沒有求任何事情，他的那種心態實在不對，我也沒有任何酸味，因為我本來就不想干，所以我始終是候選而不競選。整件事情的關鍵就在李煥、郝柏村兩人身上，因為那時候是黨政軍三結合，如果李煥負責黨，郝柏村負責軍，我們參了政，將來如果不能合作，就不必去競選，即使選上也沒意義。本來自己很希望能與李煥、郝柏村多談一些知心的話，在共同的構想之下發展，結果我發現，黨政軍無法“三合一”。 郝柏村跟我說完那句話后，我就慢慢往門口走，他又說：“今天晚我們有一個小組會議，在陳長文家?！彼f完后又不講了，我又繼續往口走，他又說：“其實你來聽聽也可以嘛！”我總是比較誠懇，我說：“只要你們需要，我隨時都在，我總是配合你們，你放心好了?！蹦翘焓侨铝招瞧诙?，晚上我就去參加他們的聚會。 陳長文家里的客廳擺設極不科學，既不按照中式舊法也不按照西式新法。他的客廳用的是西式家具，擺的是中國大廳的擺法，在上位有兩個單人沙發，中間一個茶幾，兩邊有兩條三人座的大沙發，可以擠四個人，上位對面有兩把普通椅子，中間又是一個茶幾。照理來說，李煥、郝柏村兩人既然要捧林先生和我出來做“總統”、“副總統”的候選人，總要尊重我們，結果一進門，李煥和郝柏村就分坐上位的兩個位子，我與林先生分別坐在兩邊的長沙發上，其他參加的人有陳履安、郝龍斌（郝柏村之子）、李慶華（李煥之子），再加上關中。陳長文是房東，他就跑進跑出的，端茶送水的，表示我們談國家大事他不參與，只是借地方給我們。 郝柏村第一個開口，他第一句話就說：“林院長，這次我們請你出來，如果選舉能夠成功，以后你還是要照著我們的設計來做，否則我們對你還是有辦法的?！睆囊婚_頭第一句話就是這種口氣，根本是不近人情的說法，這種口吻與對我說“我們現在換履安了”是同樣的。郝柏村一直是一個沒有人情味的人，他做事最大的失敗就是不會做人，不管他指示下來的話是對是錯，最低限度口氣上應該要給人家適度的尊敬，何況現在面對的是一位“總統”候選人。幸好林洋港的修養非常好，沒有因此而面有慍色。后來郝柏村宣布了由陳履安為“副總統”候選人，林洋港就說：“我跟履安兄到臺灣以后一直是朋友，我們很熟，我也很高興能夠跟他合作，不過講老實話，如果緯國先生不來的話，我沒有票源。今天代表大會里面，我能夠爭取一百二十票的連署，完全是緯國先生的關系，假定他不來，我沒有票，履安兄有多少票我不知道，至少我的票是沒有的?！本瓦@樣，他們又恢復林蔣配原案。 那天晚上李煥始終沒有說什么話，到了晚上九點鐘，李煥要我把名字拿出來對票，我說：“我們林、蔣兩人是你們動員的，你那里統計多少票，也是為了我們兩個；我們自己聯絡的，也是為了我們兩人，這些票沒有核對的必要。如果你那里統計的是為了李李（李登輝、李煥）配，跟我們對票倒可以看得出優劣勝負，何況我們這邊究竟有多少票，我們自己也不清楚，要問‘國大’代表才知道。他們有三個人被推舉出來保管這些票，而且拿到票后就送到銀行保險柜里，我也不知道是哪家銀行。我們所知道的只是一個數目字，不知道姓名，而且他們也已經把雙重登記制成的票①剔除了。到現在為止，我有一百五十多票，林先生有一百多票，不過我們知道民青兩黨有三十多票，如果加上這些票，我就有一百八十多票，林先生有一百五十多票。絕對夠了，你可以放心?！苯又矣终f：“我知道在你手里有七十張票，在履安手里有三十多票，再者軍方出身的人都是透過總政戰部言伯謙作業，是郝先生掌握的票。我跟言伯謙很熟，平常都有見面，為了這次選舉的事情，我怕他為難，所以我從來沒有為了票的事情去找他，也沒有為了票的事情找過你們（指李煥與陳履安），而我們現在已經分別有一百五十多票和一百八十多票?！蔽艺f這些話的意思是要告訴他，我們是實力派的，我們和“國民代表大會”是直接聯絡的，不是李煥和郝柏村要我們出來，我們才出得來，事實上他們的票也沒有給我們，我只跟他們說這些票就留到正式選舉時再用好了。 后來我知道在三月三日那一天，李煥做了一件傻事，他找何宜武出面跟我商量，把我的票讓給他。何宜武告訴他：“我是‘國民代表大會’的秘書長，這些業務我完全經手，我可以告訴你，這次絕對不是緯國來拉攏我們，是我們征召他的，所以他說的候選而不競選是對的。要他與不要他，操之于大會，而不在緯國本人。我們既沒有吃他的也沒有拿他的，我們口不會軟手不會短。你與其找緯國叫他把票讓給你，不如你趕快來爭取‘國大’代表?！币岳顭ㄟ@樣經歷的人，怎么會連這一點事務性都不懂，他既然想當副總統，就應該老早跟“國大”代表聯系。他不與國大代表聯系，臨時要我轉讓票，票又不在我手中。原來何宜武曾告訴他這些話，怪不得他一個勁兒地要看我的票。 當天晚上快十一點時，李煥要陳履安打電話給蔣彥士，蔣彥士轉達給李登輝：“明天‘中常會’務討論完后，請主席發表，如果他當選第八任‘總統’，不再兼主席?！辈⑶乙盅蟾垡残纪顺觥翱偨y”選舉，林洋港說：“如果我要宣布的話，也不能在‘中常會’宣布，因為我這是向全國人民負責的，我一定會在‘中常會’門口向記者們宣布?！蔽艺J為這是李煥的愚蠢，他在黨政方面的經驗無比豐富，卻把此事看得如此簡單，而且在人事處理上又如此的無情無義。這件事也使我認清了李煥這個人，我覺得他是個很無能的人，連我候選的用意都不知道，他有沒有票源是一回事情，但是我能掌握多少票源他應該知道；林洋港的立場為何，他也應該知道，結果他竟然如此做。 李煥一方面拉攏郝柏村、推舉林洋港，我蔣緯國只是在他的計劃中，偶然站一站的人，根本不在他的策劃中；另一方面李煥又拉攏李登輝，想當“副總統”。結果三月七日當天“中常會”議案結束后，李主席并沒有宣布這件事情。不過他還是站起來說了幾句話，他說：“現在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時刻，我必須要有幾句話向各位同志、各位先進表白我的心態，我這次由‘副總統’接替‘總統’也是一件非常偶然的事情，也是我們大家所不希望看到的?！偨y’這樣子的故逝，我現在替代了他的職務，同時也在黨里面替代了主席的職務，這是當時‘中常會’所通過的事情，茲事體大，當了‘總統’該不該兼主席是國家體制的問題，由不得我自己來說。我當了‘總統’后兼不兼主席，應該由大會來決定，不是由我決定做與不做?！睋Q句話說，李登輝就在大庭廣眾之下，打了李煥、郝柏村幾個耳光。 ①按照規定，只要“國民大會”有一百位代表連署，就可以通過提名競選“總統”。李登輝的對策是買通五十位代表兩邊簽署，他認為他損失五十票無所謂，我損失五十票則影響甚大，但是他沒想到我的連署票數高達一百八十張，兩邊簽署的做法對我已無影響。關于這點，我純粹是要造勢，這是一種戰略的運用，決無當“總統”的想法，不過當時不能先透露。連署時對方（李登輝）各種手段表現之惡劣，真是無所不用其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