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紙”字，我不由得想到那一張張白紙或印滿字的報紙，以及包裝紙、餐巾紙、手紙……想到紙，看到紙，我有萬千個感慨，心中的矛盾和糾結怎么也解不開。有人對有字的紙敬若神明，當作圣物，頂禮膜拜；有人對紙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 安徽宣城的宣紙，是書畫家們的最愛，有人把它當作國寶看待。幾年前我去李白好友汪倫的桃花潭旅游，在一條山澗小溪乘竹筏漂流時，那清澈的溪水如茅臺酒般晶瑩剔透。但有些地段，一股股黑水在飄蕩，如一條條黑蟒蛇在游動，令人心寒。撐竹筏的當地人說，這是宣紙廠的污水，過兩年這兒就成“黑龍江”了。 外婆家門口那條大潮河，連著馬家蕩，那水呀，只能用瓊漿玉液來形容，可如今河道里的黑水，就像黑龍在翻滾，源頭在哪兒？就在我童年住過的益林鎮。一個百把人的造紙廠，危害一方數十年，造出的紙，能印幾本書？難怪有人大聲疾呼：消滅紙張，盡快進入數字化閱讀時代…… 沒了紙張，只能上網讀書寫文章。上個廁所，恐怕又要回到七十年前那模樣？兒時在農村，不知手紙為何物。在家里解完大便，都是年近八十的老祖母為我揩屁股。父親從蘇南帶回的草紙是我的特供品。草紙用完了，老祖母就在家里的廢紙中找沒有字的紙。她年老眼花不好使，便將紙拿到陽光下正反看看，確認上面沒有字，才拿來當手紙。如若實在沒有合適的紙，他寧愿邁著拳頭般的小腳，歪歪斜斜地跨出門，摘幾片樹葉，或扯把稻草揉幾下為我當手紙。盡管我一百個不愿意，扯著嗓子喊救命，她也毫不憐惜。若是在野外，待我方便完了，老祖母就揀塊土疙瘩，在我屁股上擦一下。若是沒合適的土疙瘩，她就叫我撅起屁股，她冒著跌倒的危險，用尖尖的小腳，在我屁股上一抹就了事…… 我祖母信佛，常常念經。她不識字，但經書一大堆。這些經書破破爛爛，她當作圣物供奉。不僅是經書，凡是書或有字的紙，她都精心保存，藏在我拿不到也看不到的地方。有一次我拿了一張有字的紙折鳥兒玩，她氣得對我揪耳朵打屁股搞體罰。 老祖母把這些有字的紙收集起來干什么呢？說來可笑，她把這些紙在觀音菩薩像前燒了，嘴里還念念有詞。像我老祖母這樣的老太太何止一個！她們都不識字，但對有字的紙卻看得很神圣，還能說出“惜字紙”這三個文縐縐的名詞來。珍惜有字的紙，成了這些人的共識，并養成了習慣，成為她們的信念。她們的這種信念非常虔誠，虔誠得使你驚嘆并為之感動。你可以懷疑她們的愚昧，但你不能貶低她們的虔誠。 古代的“虔”字是個會意字。上面是“虍”字形，像老虎的頭部。下面的“文”字，表示老虎行走時留下的腳印。 老虎走路稱為“虎步”，顯示出威武和威嚴的樣子?！膀弊值谋玖x指老虎走路步伐堅定的樣子。面對威嚴堅定的人物，人們對之肅然起敬，所以“虔”字常用來表示恭敬而有誠意，這就是虔誠、虔心、虔敬。 我的老祖母、老外婆以及那些不識字的老奶奶老爺爺們，他們對有字的紙的珍惜敬重為何如此虔誠？這恐怕不在“紙”，而在紙上的“字”。那時沒有多少污染企業，這些老人們也沒什么環保意識。他們敬重的是紙上的“字”，這“字”是不容褻瀆的！他們對字視若神明！ “字”是什么？“字”代表著中華文化和五千年文明。我的老祖母、老外婆們的虔誠都獻給了祖先所創造的燦爛文明。 讀者諸君，以為然否？我是不是說得有點過了？若是，罵我兩句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