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4-07-05 上午 /閱讀:1894 /評論:6
徐寶田母親,是美國發生恐怖分子襲擊世貿大樓的九一一事件同一天,離開我們的。這是個世界同悲的日子。美國人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作為兒子,失去慈母,我也永遠忘不了這最悲痛的一天。 至今我清楚記得,一個星期六上午,陽光明媚,我照例騎車從西門的李巷住處,到曹張新村413號四樓,去看和杭南弟生活在一起的母親。每周替她量一次血壓,是我必須做的功課。量后,告訴她:血壓不高。她露出笑容。 量完血壓,攙她到陽臺上去曬太陽。 “你走走練練,自己能下床上廁所大小便,就方便多了(她半年前腳跌壞了)” 我說。 “誰來攙我呀?” “以后我來攙你”。 “你也忙得”。 想不到這段母子情深的對話,竟成永訣! 第二天,我正在吃晚飯,杭南弟突然來電話,說老娘可能中風了。 一時來不及多想,我要他趕緊打“120”,即送第二人民醫院搶救。我放下飯碗,就騎車往二院趕。 在醫院急診室見到她時,她已不省人事。經腦CT檢查,她滿腦充血,無法手術。我們請求醫生不要考慮費用,盡力搶救。我盼望奇跡出現。 第三天,母親沒有留下一句話,悄悄地走了。她的走法,也是她不愿給人添麻煩的一貫品格的體現。 母親九十四載人生不算短。但想到與她五十年相伴,想到她給我的母愛,想到她走得這么匆匆,不禁淚眼婆娑。 我有兩位母親。 一位是我的生母。她在我不懂人事的幼年(兩歲)就離我而去。她去的隔年的同一天,父親也隨她而去。他們連照片也沒有留給我一張,因此我對他們可以說一點印象沒有。 徐寶田是我另一位母親,我們一起生活50年。從這50年里,我真切體味到,母親就是母親,母愛就是母愛,就是不一樣的??梢宰院赖卣f,我得到的母愛,不比任何人差一分一毫。 記得我和徐寶田母親第一次見面,是1951年除夕。那時我和一貫交了半年多朋友,應約到她家吃年夜飯。當時我對人情世故一點不懂,“毛腳女婿”第一次上門,空著手。見面,我喊了一聲“伯母”,就入席吃飯。同桌的,就母親、一貫、杭南和我四人。雖初次見面,但我沒有一點拘束,自在地吃著豐盛可口的菜肴。 飯罷,母親簡單地問了我的一些情況,說:“你們的事就定下來吧?!?聽了她的話,我不知所措,只感到一陣高興。飯后,我們四人歡歡喜喜到大眾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 事后知道,母親說的“你們的事定下來吧”這句話,是很有份量的。因為,一貫有一位門第顯赫的姑母,姑父是留美地質學家,頗有社會聲望。一貫父親去世后,姑父母對他們母女仨生活有過照應,對一貫的婚事,理當有話語權。按門當戶對的世俗觀念,惟恐這位大家閨秀的姑母,看不上我這個小人物。 電影散場,母親對我說,春節里,機關食堂如不開伙,你就到家里來吃飯。 說來真是緣分,和母親一接觸,我就歡喜她了。真的,我?;丶页燥?。不久,索性搬來家住。 當時,我和一貫雖未結婚,但實際上我已成為家庭正式成員。我和一貫每月工資九十萬元(九十元),,除各自留伙食費及零用外,其余如數交給母親,維持一家人生活。 從此,我有了家,結束了長期無依無靠的獨自生活,享受著家庭的溫暖。 靠我們的微薄收入,幾十年來,母親省吃儉用,含辛茹苦,勤儉持家。在她的操持下,供杭南弟讀書上學,到大學畢業;我們結婚生子;一貫的山東籍外婆,也和我們生活十多年,直到67年去世;撫育我兩個兒子到南京大學畢業,各自成家立業。 母親自幼熟讀“四書五經”,深受中華傳統文化的學養、熏陶,知書達禮,為人處世,恪守古訓。 她待人寬厚。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早年,丈夫在鐵道部門任總工程師、設計課長,薪酬豐厚。母親收養家境貧困的侄男侄女,接濟兄弟姐妹,幫助左鄰右舍,現在數得著的,有二三十人。母親去世后,一些人回憶起這些往事,十分動情。 母親向來做事認真。解放后,她的經濟成分屬城市貧民,按照階級政策,她屬于依靠對象。在地區上,她被選為居委會治保委員。當時社會運動多。不論白天黑夜,她在地區上值班巡邏,協助派出所進行社會調查,置自己體弱多病于不顧。全民大煉鋼鐵時,她一早趕到體育場,整日在烈日下敲石子。當年的民警、鄉親鄰里,至今說到母親,無不翹起大姆指說:“顧師母真是個好人”! 母親36歲喪夫,拖兒帶女,寄公公籬下。生活一下子從云端里墜落到最低層??箲饎倮?,1946年初,她從重慶回到無錫,公公供她們母女仨一口死粥死飯。五年多里,靠她做針線活的微薄收入,貼補兒女讀書的學雜費,零花錢。 母親常對我說:“我是把你當兒子的,該給你的都給你了,只少個肚皮袋袋你?!?她的話一點不假。從我進門,她為我縫補漿洗,每月給我做一雙鞋。 對鞋,我有著特別的感受。記憶中,我小時候阿壓根兒沒有穿過新鞋。因為,沒有人給我做鞋,更買不起鞋,四季穿的鞋,幾乎都是鄉親鄰里,看我沒爹沒娘可憐,給的破鞋舊鞋。工作了,穿球鞋。穿上母親做的新鞋,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母親撫養我兩個兒子,料理他們的生活,輔導他們的功課。有時調侃我說,“我給你養大兩個兒子,你不會沒有良心吧”。 我也有時和他說說笑笑。我說:老娘就是老娘,那有老娘問兒子:你不會不認老娘吧。 說真的,我家祖孫三代,和傳統家庭毫無兩樣。兩個兒子對親娘的感情很深。大兒子從小和親娘一張床睡到14歲。至今跟著她姓徐。他們在外地工作,每來電話,必對親娘問長問短。每回無錫,總先要去向親娘請安。聽說親娘的腳骨折了,家在常州小兒子阿遠,立即匯來一萬元,作為給親娘的醫藥費。 有一年,我發高燒不退,住院二十多天。醫生懷疑我患敗血癥。一次,量不到血壓,下了病危通知。二十多天里,母親朝夕陪伴著我。 文革中,1970年初,我們一家人下放回老家——丹陽延陵公社插隊落戶。按政策,母親可留在城里。但她說:越是困難,一家人越要在一起,叫做風雨同舟。她義無返顧,帶著我們一家五口下鄉。這一走,就 8年多,直到1979年才回到無錫。 母親年輕體弱多病。我常用自行車推著她到東到西看病。我學會打針、量血壓,開中藥方,服侍她幾十年不間斷。文革在丹陽八年。有幾年她住鄉下,我工作在城里,每到星期天,我騎車36里去看她。她三次大病住院,我晝夜服侍左右。兩次從死神手里將她搶回來。 母親年輕就愛好讀書看報,終生不改。一張報紙,她可以角角落落看遍。眼睛花了,就戴著眼鏡看,拿著高倍放大鏡看。因此她知道的“天文地理、雞毛蒜皮”比我們多。晚年她患白內障,幾乎雙目失明。九十二歲那年,通過醫院的關系,請上海眼科專家來無錫替她做了白內障摘除手術。手術第二天,醫生揭開蒙在她眼睛上的紗布,她一眼看見女兒一貫,“你也老多了?!睆拇怂^續看書看報。 我們家,雖然經濟上長期是緊繃繃的,還經歷了文革下放的風雨磨難,但一家人始終和和睦睦,尊老愛幼,親密無間,充滿親情溫馨。這個家,幾十年的主心骨就是母親。 我的母親,我的家庭,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但細細品來,這幾十年,母子家人的情意,是那樣的純真甜美,快慰幸福!如果說,這就是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那這文化的傳承者,就是言傳身教的徐寶田母親。 這一切,在我們這輩人心上,是永遠抹不去了。我之所以認真地記下這段文字,是愿我們的子孫后代,在她的紀念日,拿來看看,引以為訓,代代相傳。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