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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伍同文

    二十年從教那些人和事

    發表于:2014-07-13 下午 /閱讀:903 /評論:4

    “昔日從教足自豪”,這是我七十歲時沈紹祖同志寄贈給我的賀詩的首句。這首詩收在他的《浪花集》里?!白阕院馈?,是詩人特有的激情奔放的語言。我不會做詩,無法應和。這倒鉤起我對從教20年的追憶,忘不了這一時段教育界的一些人和事。 解放初,我投身參加革命的第一站就是搞職工教育。解放翻身后登上領導階級政治舞臺的職工群眾,受到黨和政府的極大重視,從他們中間培養選拔了大量的各類干部和建設骨干。受限制的是,舊社會使他們缺少受教育的機會,以致他們中間文盲和半文盲占80%以上,小學程度就稱知識份子,因而影響到他們翻身后參加社會政治活動,參與經濟、文化、社會的管理。翻身解放激起的高漲政治熱情,萌發他們學習政治文化的強烈愿望。因此,無錫解放,中共無錫市委提出組織發動十萬工人上夜校,作為職工運動一項突出而迫切的任務。于是,各行各業的職工學校,如雨后春筍般地迅速發展起來。 當時全市的職工教育,由市總工會直接主管。因為職工教育經費全部是從工會經費明文規定的37,5%中支出的。鼎盛時期,全市五百多名專職職工教師,由市總工會宣教部直接調配。此外,各校還聘有上千名兼課教師。教育局只是在教學業務上給予指導。 我從教的第一引路人是紀宇同志。1949年10月,我到工人干部學校脫產學習。紀宇同志時任教導主任,主持日常工作,因為校長是工會主席掛名的。結業后,紀宇同志讓我留下當了一期輔導員。后我調到總工會搞職工教育,他是主管我們的宣傳部長。紀宇同志一位難得的好領導,一位和靄可親的長者,對年輕人愛護備至。有一次他要我寫一份工作匯報,看到我面有難色,就叫來一位年長的秘書,對我說,你提供素材,由他寫;不過你要學會寫作。我學習為文,就是從接受他的教導開始的。后他調市教育局任副局長(黨組書記),宣傳部任副部長。我常去他家看望他,交談中他都要對我說些鼓勵的話。有次去,包厚昌書記也在,他向包書記介紹我說,他搞職工教育很有成績。包書記拍拍我:“有成績,別驕傲,好好干?!奔o宇同志和老伴都是40年代參加革命的,子女又多,生活儉樸,經濟不寬裕,克己自律,從不向組織上伸手。50年代,困難時期他得了肝病,沒有及時得到保養和及時治療,因發作而不治身。得知噩耗,我痛哭不已。落葬那天,我和沈紹祖同志同去革命干部公墓,向他敬獻花圈,行禮送別。很長一段時間里,對他的思念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 沈文濤是我最早接觸到的工農教育科長,是我的前輩。這位老資格的教育干部,為人正派,待人寬厚。我主管的店員職工中學,兩位老資格的教導主任鬧矛盾,我請他幫助做他們的思想工作。他約了我們三人,一同到狀元樓吃便飯,席間他說了不少勸說的話。對此我露出不以為然,認為他應該說些批評他們雙方的話。過后他向我解釋道,知識分子愛面子,對他們要多正面鼓勵,少批評指責,尤其當你的面,效果更不好。談話后,兩位主任都說沈科長的話中肯,我們工作上有矛盾,應各自多做自我批評。 1955年,學校改制,他調到市三中當校長。1957年學校整風反右中,他說市三中沒有右派分子。作為領導運動的校長,一開始就把話說死,顯然不合時宜。后來派工作組進校,一晚上就揪出五個右派分子。這樣就把他撤了。從此他默默無聞,在一個大學的圖書館里度過了一生?,F在看來,這是對一個正直、勤奮、有見地、有作為的干部的糟踏。 我在教育部門接觸最多、接觸時間最長、特別有感情的,繼紀宇同志之后,要數沈紹祖同志了。他是繼紀宇之后調任總工會宣傳部長的。出身教師的他,學習、工作都特別勤奮認真,有教學工作的經驗,又重視研究領會黨的方針政策,可說是教育的行家里手。50年代那一段時間里,職工教育、全民識字運動,開展得紅紅火火,為社會各界稱道,教師們也滿意?;叵肫饋?,倒真有點自豪感。 我這個人,在知識分子中像個工人,而在工人中又像個知識分子。在工會系統我不會有多大作為。在紹祖同志調任市教育局副局長后,也讓我調進教育局。從此,我又在他的直接領導下,管理的全市工農教育,包括各類社會辦學,以及后來推行的半工半讀技工學校、中等技校、農業中學。我的工作,雖未創造出顯赫的業績,但在江蘇業內說來,還排得上位的。我曾撰文在《江蘇教育》和一些工作會議上介紹過。推廣半工半讀教育制度的經驗,以市委的名義,準備到全國工作會議上去發言, 1966年,十年動亂開始,市教育局的造反派,把他揪回教育局接受批斗。我們又相處一段時間。那時,他作為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處境困難。教育系統的造反派,拉著他們到各個學校去批斗,他常常被打。雖然對此我暗自想不通,但無力為他做些什么。有次,我們機關到雪浪鄉去支援秋收秋種,帶著當權派在田頭掛牌示眾。瘋狂而無知的青年農民,對他們動手動腳,見狀我遮擋說:“不要動他們,批斗時你們來”。 教育局的造反派上報材料給軍管會,定性書記、局長為反革修正主義份子,定性一位資產階級家庭出身的副局長為階級異己份子。在軍管會召集教育局的中層干部聽取意見時,我說:沈紹祖出身貧農,參加革命后,工作一貫勤勤懇懇,對黨忠誠,有階級感情,教育局的干部有目共睹。他接受劉少奇主持中央推行的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并認真貫徹執行,事實俱在。說明他對打著紅旗反紅旗的路線斗爭分辨不清,是非不明,犯了嚴重錯誤。我們教育局的干部,包括出來造反的干部,當初都是一樣的思想體系,貫徹這條路線同樣賣力。這說明我們路線覺悟低,都要接受改造。但決對不會反對革命,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階極兄弟犯錯誤,黨的一貫政策是治病救人。 我還說了對那位副局長的看法。我說,拿定息是剝削行為。問題是要弄清他親自拿的,還是他的資本家父母瞞著他,假他的名義去拿的,定息是誰拿去用的。如果他一面參加地下黨,一面又拿定息,這只能說他本性難移了。 我的這席話,顯然不合造反派的胃口。我回到機關,只見局大門口的地上,寫著“×××死保走資派決無好下場”的斗大字樣標語??戳?,我很泰然。認為做人要有點正義感,不好昧著良心。甚至想,我素與當權派,除工作關系外,平常很少主動湊上去討好,生怕被人說拍馬屁,瞧不起。心想這下倒好,危難時刻見真情,這些當權派該知道我的為人了。 教育局有位干部在批斗會上動手打沈紹祖同志,我極為反感。平心而論,教育局的干部比較忠厚老實,平時上下左右相處,比較融洽。即使斗批當權派,也比較文雅,動手打人是做不出來的,因為大家知道,毛主席提倡要文斗、不要武斗。我科里文革前調進一位科員,現在看來,此人政治素質平平。他當上造反派頭頭,學習毛澤東思想積極分子,好表現自己。在一次枇斗會上,他用板凳打了沈紹祖同志。我十分反感,只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文革后我回到無錫,北塘區政府派人來向我調查此人,據說他時任該區政府辦公室主任。我如實地說了。我同意調查人的看法:他的問題,不只是錯誤,而是人品不好,應該提到選什么人、用什么人的干部路線上來明辨是非。據說此人終究在清理“三種人”中受到組織處理。其實他也是“文革”的受害者。 文革初,我還做過一件好事。1966年8月,市一中的造反派要黨支部書記交出筆記本,說里面記的是鎮壓革命小將的黑材料,要進行批判。而實際上里面記的是上級黨委部署運動時一些領導人的講話精神。市委領導借口黨支部書記的筆記本,屬黨內機密,不同意交出。一時雙方僵持著。上百學生結隊整天到市委機關鬧事,弄得不得安生。后市委出主意,由教育黨委與學生達成協議:由黨委書記、副書記帶著筆記本,與學生代表一同上北京,將筆記本送交中央文革小組,請他們審定:如果他們認為可交即交,他們認為不可交就不交。實際這是緩兵之計。兩位書記第一天陪學生代表數十人,乘火車到了南京,住在八中。半夜,書記從南京打電話到機關里,正巧我住在機關值班。電話里傳來了她的苦凄聲: “我們乘坐的紅衛兵列車,從無錫出發,一路被批斗挨打,還擔心行車安全。要這樣一路到北京,恐怕沒命了”。 聽了我心里十分難過。第二天一早,就向主持機關工作的副局長匯報。他雙手一攤說:“我有什么辦法呢?” 他要我直接向市委匯報。我找到負責同志,請示怎么辦?他表示無能為力。我說總不能見死不救吧?他卻要我們自己想辦法。 我想,只能“廖化作先鋒”了。我以教育黨委的名義,草擬了一封給兩位書記的信,意思是要她們不去北京了,筆記本回來可交給學生審查。于是我帶著三位同志,一同去南京。當夜,我們到南京市八中,找到學生代表,說我們有信要當面給兩位書記。開始學生們和我們調侃說:書記出去吃晚飯了,信可由他們轉交。我當然不同意,雙方僵持著。到九點鐘光景,學生們突然緊張起來,說兩位書記跑了。他們準備組織去尋找。也有人主張把我們扣起來。雖我們一時不明真象,但從學生緊張的神態判斷,似乎可能出事,因為我印象中那位副書記的點子多。我靈機一動,拍著桌子說: “你們扣留代表,是要負責任的。我們明天還要來?!闭f著,順勢撤出。 回到旅社,我即向省接待站匯報。午夜十二點鐘,我接到書記的電話,知道他們己住在我們同一旅社。第二天一早,我見到他們,知道她們逃出后,是省接待站安排與我們會面的。 經請示,市委仍要她們是繼續北上。 于是,策劃一面由書記寫信通知學生們:外出吃晚飯,巧遇朋友,硬拉到他家住,并一同去北京。只好與學生們分頭走了,到北京見面。以此告訴學生代表,不要再呆在南京了,該去那里就去那里吧。一面我讓兩書記秘密過江到浦口,請我的一位在鐵路上工作的親戚,送他們上火車。并由我們同去南京的一位同志陪同前往。這樣使他們逃過一劫!還連累我在后來的批斗會上,揪上臺陪斗十五分鐘。 批判史克方,也是教育局有影響的事。我們雖為同事,但無論學問上,對古今中外各類社會問題的觀察剖析上,在閱歷上,他都堪稱師長。 解放前他就是資深的國文教師,國學功底厚實。解放初入黨。參加革命后,一度受到黨組織的重用,派他以黨員身份,加入農工民主黨。他生性耿直,講究道德仁義,不尚政治手腕,以為黨派他參加民主黨派,只是為了團結知識份子,而忘記對知識份子的斗爭改造。他的態度,與毛主席對知識份子實際執行的政策,顯然相悖。所以不久就把他撤回來了,還留下了思想右傾的沉重包袱。 他這樣有聲望的黨員知識份子,解放后十多年所得到的待遇是不公正的。在接連不斷的政治運動中,他常遭批判。 五十年代末,宣傳教育系統開展反右傾斗爭。他是局機關的重點批判對象。全局中層以上干部,集中在二女中全天進行學習批判。記得批他的,一是今不如昔論,二是對黨、對現實不滿。黨內斗爭,歷來霸道。決定批你了,是不給你說話的余地的。因為,你是眾矢之的,大家的矛頭都對準你,你一講話,總要把你駁倒批臭。特別是那些深諳運動是撈取政治資本,好上臺階的左派份子,批判人上綱上線,一家之說,蠻不講理。 批到中午,各自回家吃飯。有時,我特意和他一起,到崇安寺吃碗素面,一角七分。隨行,我還勸他幾句,不要想不開。我天真地認為,這是配合做思想工作。而這在一些同志眼里,卻成了拉拉扯扯,感情上割舍不斷。在運動總結時,當然政治上是失分的。不過現在想來,并不懊悔,反而感到欣慰。我認為,對同志還是與人為善,推己及人好,只顧自己,昧著良心,落井下石,墻倒眾人推,終究會為人所不齒。 克方同志子女多,夫人是家庭婦女,他的工資收入是全家唯有的生活來源,家里經濟拮據可想而知。有困難向組織上申請補助,理所當然。當他的要求得不到滿足時,有句“飽漢不知餓漢饑”的牢騷話,能算對社會主義制度離心離德嗎? 他有抱負,積極向上,想有所作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使他感到“專深紅透兩茫然”。即便有些意見和牢騷,但“上書不同彭德懷”,而受到的冤屈,“蹈海卻如魯仲連”。平心而論,這些詩句,絕無反黨之意,只是個人情緒發泄。個人情諸,客觀地講,也有對他不公平而引起的因素。思想問題,理應做思想工作來解決,而不應進行斗爭。但那個年代,黨的指導思想,從上到下,斗有獨鐘,結果傷害了萬不少有作為的同志??朔酵舅闫渲幸粋€。 反右傾斗爭后,他調出機關,放到二中去教書。文革中翻他的老賬,使他吃了不少苦頭。 1978年8月,我回到無錫。我打聽到克方同志的情況,知道他那時還沒有得到落實政策。一次,我去看望時任市委副書記、分管組織工作的任貴發同志,他擔任過總工會主管全面工作的副主席,發覺他對工會出來的干部下很關心。我隨向克方同志傳遞了這個信息,要他向任書記寫信,陳情要求落實政策??朔酵镜男庞晌宜统龊?,我還打聽過任書記的批示。不久,克方同志接到無錫師范學校副校長的任命。職務雖為副縣團級,但從此跨入社會名流行列。我由衷地為他高興! 克方同志晚年生活不錯。教育家、書法家的頭銜,老有所為,夕陽紅的家庭生活,幸福美滿。真乃時也、命也、運也! 教育局的同志,從書記、局長到一般干部,都很勤奮、敬業、老實、規距、和善、自律。這是一個向上、友好、和諧、溫馨的革命大家庭。只是文革初期調進局里的幾個人不怎么樣。這說明,用人要講究人品和才能。以政治取人,“摻沙子”,往往容易上當。不過,文化大革命,實是嚴重的腐蝕劑,它腐蝕人的靈魂,破壞和侵蝕革命的戰斗集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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