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說男扮女裝的事兒，給我留下了隱隱的傷痛呢？因為接著發生了件流血沖突事件。 在農村，有些人家的女孩兒，長得粗壯結實，有男孩氣質，被稱作“假小子”。而有些人家的男孩子多，往往把長得秀氣的男孩當做女孩養，被稱作“公丫頭”。這名稱很平常，但我聽了不入耳。特別是我男扮女裝過，就怕人家提到這句話，而偏偏有個人，看到我就喊“公丫頭”。這個人就是街上開雜貨店的唐老板的兒子唐三虎。 唐三虎是楊集街上的小霸王。那次我帶著長順他們爬大橋，曾跟一群人打仗。被我抱著在地上滾了一圈的小頭頭，就是唐三虎。如今他是四年級學生，個子比我高，身材比我壯。他也認識我，見到我就喊“公丫頭！公丫頭！”我警告他：“再喊我就跟你拼！” 有一天，我進廁所小便，唐三虎叫起來：“呀，公丫頭來小便啦！”我一聽，氣得沖上去一拳，打得他滿嘴是血，吐出一顆牙齒。 這下闖禍了。唐三虎捂著嘴，“哇呀呀”地哭著回家了。我被老師送到校長室，由新來的老校長親自處理這件事。老校長很生氣，叫我立正站好，要我回答為什么動手打人。 我講了前因后果，老校長似乎有點同情我，口氣變得溫和些：“那你也不能動手打人呀？” 我打人的事傳遍了全校，長順他們都擠到校長室窗外，看校長審問我。唉，我看到長順他們站在窗外，真恨不得鉆到桌肚里。這多丟人呀！我是他們的小頭頭，現在被當作壞孩子挨批評，這臉往哪兒擱呀？為了躲開長順他們的目光，我假裝彎下腰系鞋帶。那時，只有我穿球鞋，也只有我的鞋子上有鞋帶。 我蹲著，好半天不站起來。老校長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不喊我。我蹲了一會兒，腿酸了，只好站起來，朝外一看，唉，長順他們仍然站在窗外，直愣愣地看著我。 我是個極要面子的人，我不能像個被校長訓斥的壞學生。我想到個好主意。我站到老校長辦公桌前，彎下腰，裝出趴在桌子上，聽老校長講話，跟老校長談心似的。 老校長笑笑，沒揭穿我的詭計。他由著我靠在桌子上，磨蹭了一會兒，老校長走到窗口，將圍觀的人趕走，又將窗戶關上，對我說：“跟我到唐家去，陪個禮，認個錯?！蔽乙宦?，死活不肯，一個勁地說：“是他先罵我，再說，他以前一直欺負我……”我在校長室的這會兒時間，寶德一口氣跑回家，將我母親喊來了。母親答應老校長，帶我到唐家賠禮認錯。 唐家開雜貨鋪，常托我父親從蘇南給他家帶貨。知子莫若父，唐老板知道兒子愛惹禍，再說，都是熟人，打個招呼便算了。 我母親不愧是個教育家。她沒有抹殺我自衛的權力，只是提醒我：“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你怎么能把人家的牙齒打下來呢？” 從走出校門開始，長順他們一直跟隨著我和母親，浩浩蕩蕩，像支衛隊，停在唐家鋪子門口。從唐家出來，又浩浩蕩蕩，回到村里。他們這架勢，好像游行示威，對我表示聲援。 話雖這么說，這件事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是我在老校長面前使的計謀，只為兩個字：羞愧。站在辦公室里，真是羞愧難言啊。 古代“羞”字與“丑”字相通，指“恥辱，感到恥辱”?！袄ⅰ笔莻€形聲字兼會意字，左邊的豎心旁表示跟心理活動有關，右邊的“鬼”字是聲符，讀ɡuǐ?！袄ⅰ弊种感睦镉行邞M，所以用豎心旁?！肮怼庇惺谷穗y以平安的意思，而羞愧之人常常思緒不安，所以“愧”字以“鬼”字作聲符并會意，本義指慚愧。 那次我因出手打人，被老師“押送”到校長室，又被眾人圍觀，還到人家家里去賠禮認錯……那個丑真的出大了，至今想想還覺得羞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