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乾隆的青睞 1、乾隆南巡題詩、仿制竹爐 乾隆十六年（1751年）春，乾隆皇帝舉行第一次南巡。早在前一年，乾隆便命向導官到各地打探風景名勝、文物古跡，無錫的寄暢園和惠山寺竹爐、竹爐圖詠被列入名單?！爸駹t詩卷，山中故物也，上在揚州，即傳旨取觀，卷凡四軸。既臨幸泉上，抵蘇，始將原卷發還。上和明人韻七律二首，題第一軸。無錫惠山之作七律一首，題第二軸，皆有小序。沈德潛、汪由敦皆和。又七言古一首，題第三軸。至回鑾時又取觀，至揚州發還。又題第四軸七言一律，皆御筆。又補畫于卷端，則鹽院進工畫者，張宗蒼筆也（前三軸本皆有畫）。寺僧為木匣，如人家誥命匣式，兩旁盤以金龍，中篆御書二字，懸于堂上?！? 當時第四圖已失，所以乾隆命張宗蒼補畫。張宗蒼，字默存，一字墨岑，號篁村、蔗翁、太湖漁人，晚號瘦竹，吳縣人，擅山水畫。乾隆十六年，乾隆帝南巡，張宗蒼進獻《吳中十六景》，得乾隆欣賞，后來進入宮廷畫院供奉。 乾隆在王紱畫卷上題的兩首詩是： 才酌中泠第一泉，惠山聊復事烹煎。 品題頓置休慚昔，歌詠羶薌亦賴前。 開士幽居如虎跑，舍人文筆擬龍眠。 裝池更喜商邱犖，法寶僧庵慎弆全。 回回山下出名泉，火候筠罏文武煎。 成佛漫嗤靈運后，題詩多過玉川前。 試攜學士來明汲，高謝山僧守晏眠。 我愿靈源常勿幕，飲教病渴盡安全。 《竹爐圖詠》此詩無標題，有跋語：“惠山泉名重天下，而聽松庵竹爐為明初高僧性海所制，一時名流傳詠甚盛，中間失去，好事者仿為之。已而復得。其仿其復胥見諸題詠，聯為橫卷者四。我朝巡撫宋犖為之裝池，識以官印，俾寺僧世藏之，自是而竹爐與第二泉并千古矣。乾隆辛未春二月南巡，過錫山，念惠泉為東南名勝，皇祖圣祖仁皇帝數臨其地，有‘品泉’二字賜額，爰命舟瞻仰，坐山房，煨爐酌泉，啜茗小憇，并用前人原韻成二律，題王紱畫卷，仍歸寺僧永垂世寶，而紀其緣起如此?！笔杖胗圃娂蟮臉祟}為《惠山聽松庵用竹爐煎茶，因和明人題者韻，即書王紱畫卷中》。跋中所云“前人原韻”，指吳寬詩的“泉、煎、前、眠、全”（屬“一先”）韻。 乾隆在聽松庵鑒賞竹爐，用竹爐、二泉水煮茶，十分愜意?！班ㄜ谥窭炆椒繒r，案列古玩，皆不注視，惟于古竹茶罏，再三撫玩，既至蘇，特命取觀，選竹工如式制二，原罏仍發還山中，命寺僧謹守之?！? 乾隆在蘇州仿制的兩只竹爐，回鑾時帶回京城，一置玉泉山靜明園竹爐山房，一置天津盤山行宮靜寄山莊千尺雪。 乾隆認為竹爐是性海時原物，贊揚其“騰聲四百載，摩挲果精妙” 。其實，性海竹爐已壞，他所看到的，已不是性海時原物。 以后，乾隆每次南巡到惠山，總要在聽松庵用竹爐煮茶品茗，觀賞竹爐圖卷，在卷上題詩，樂此不疲?！耙琅f淙淙山下泉，諸馀都置展圖先?！?乾隆題詩直接寫于圖上，后來寫得多了，圖中寫不下，他就干脆寫在卷首舊紙的空白處。隨駕大臣汪由敦、秦蕙田、沈德潛、錢陳群等亦有和詩。乾隆的題詩和諸臣的和詩，構成了竹爐圖卷的重要內容。在乾隆時形成的新的《竹爐圖詠》179篇詩文中，乾隆題詩43首，群臣等和詩、題詩31首。 乾隆對竹爐及《竹爐圖詠》的喜愛，用著迷來形容，并不為過。他以皇帝之尊，廁身古代文人堆里，并不是附庸風雅，也不能用“拉攏漢族文人”、“消除民族隔閡”之類政治性的詞語來解釋，因為他是被竹茶爐這一融儒釋道于一體、文化含量極高的文物所吸引，被古代高僧、文人的智慧、藝術修養和執著精神所吸引，從而真心地向往，情不自禁地參與。這是一種文人間的心靈交融，沒有任何功利心。乾隆雖為滿人，但從小受過良好的漢文化教育，得到多位名師的教授，理學功底扎實，文史知識豐富。他天資聰穎，勤奮好學，加上多年的浸淫，漢文化已淪肌浹髓，使他骨子里已成為文人。文人與文人之間，既有相斥，又有相吸。乾隆有條件接觸歷代文化中頂尖的優秀成果，視野寬闊，眼光獨特，對古代名賢和優秀的文學、藝術作品有一種天生的仰慕和親近感，經常會自覺不自覺地心馳神往，并揮毫題詩。他在欣賞竹爐圖卷并題詩其上之時，并沒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而是懷著惟恐被這些文人拒之門外的惴惴不安之心?！八难瞾硗栽?，幾卷圖書各有神。只恐諸人或致誚，吾原不是個中人?！?。因此，乾隆花許多時間、精力在竹爐和《竹爐圖詠》上，不是想與古代文人一爭高下，而是一種業余愛好，一種休閑，“詎慕齊其名，聊亦從吾好?！? 乾隆二十七年，無錫知縣吳鉞編輯、刻印《竹爐圖詠》，分為元、亨、利、貞四集，將乾隆御題詩置于各卷卷首。 2、圖卷被燒毀 乾隆四十四年冬十二月，無錫知縣邱漣見圖卷有損壞，便把圖卷帶到縣署，準備重新裝裱。不料當夜縣署西邊民居失火，殃及縣衙，圖卷全毀 。因圖卷上有御題，非同小可，江蘇巡撫楊魁、布政使吳壇奏報乾隆，自請“交部議處”，并參劾知縣邱漣。乾隆接報，認為“奏報情節未明”，命吳壇前往勘查。吳壇到現場踏勘后，見確系意外事故，便如實上奏。乾隆見事已至此，認為“此事雖緣寺僧收弆不慎，該縣重裝究亦失于防護”，下旨從寬處理，命罰知縣邱漣200兩銀賠償寺僧 。 3、乾隆重制《竹爐圖詠》 竹爐圖卷燒毀后，乾隆一直耿耿于懷，在第五、第六次南巡御制詩的自注中不厭其煩地多次提及此事，對邱漣進行點名，并斥為“俗吏”，稱其事為“煞風景事” 。為了補救，乾隆組織起一個超豪華的陣容，來恢復、重制《竹爐圖詠》。乾隆四十五年二月二十二日第五次南巡到惠山，乾隆親自動手，仿王紱筆意，補畫了竹爐首圖即《竹爐煮茶圖》，并題詩；又命皇六子永瑢、都統弘旿（乾隆的堂弟）、侍郎董誥 分別補畫二、三、四圖，俱各題詩；并命補書圖卷中的原明人詩文，形成新的四卷《竹爐圖詠》墨卷。乾隆并在每卷卷首親書“頓還舊觀”、“生面重開”、“味回寄興”、“清風再挹”題詞。圖卷制成后，乾隆感到“四圖回祿雖分補，氣韻終嫌似舊難” ，與“頓還舊觀”的標準尚有距離，“乃復檢石渠所弆王紱畫卷，郵寄賜之?！?慷慨地把內府珍藏的王紱《溪山漁隱圖》賜予竹爐山房，該圖上也有吳寬的題跋，“王畫吳書都弗闕” ，差強人意。三月二十日，乾隆從杭州回鑾到惠山時，王紱《溪山漁隱圖》已從京城寄到，乾隆在圖上題“頓還舊觀”，并賦詩記之。大學士嵇璜、尚書梁國治、彭啟豐、侍郎董誥、彭元瑞等臣僚也依乾隆詩韻相和，錄入卷中。 第五次南巡時，乾隆還命戶部尚書梁國治謄錄他歷次南巡在錫的詩作，裝幀成冊，后亦輯入《竹爐圖詠》。 乾隆的補圖和重制四卷圖詠，不是現在所謂的“造假”，不是濫竽充數，而是一種補救，目的是“惠山佳話寧容闕” ，“不忍名藍絕佳話，補之復補合應然” 。乾隆在重制中的態度是相當認真的，他并沒有因為自己是皇帝，而混淆政治與藝術的區別，實事求是地承認自己的畫作與王紱原作的差距，并割愛將王紱漁隱圖賜聽松庵，爾后重題“頓還舊觀”，這才覺得名實相符。乾隆的補圖、題詩，豐富了竹爐圖詠的內容，并擴大了竹爐圖詠的影響，也是與無錫結了一番翰墨緣。 乾隆四十七年，無錫知縣邱漣刻印乾隆御題的四卷《竹爐圖詠》，并建寶翰閣弆藏墨卷、竹爐，又摹鐫乾隆御筆《竹爐山房圖》及御制詩巨幅石刻，嵌于閣壁 。 （說明：有關乾隆御制詩的注解，詳見拙著《乾隆南巡游惠山》（待出版）。本文不作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