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小學同學中，還有一位讓我牽腸掛肚的，就是小個子陳學華。 陳學華的個子真小，小得像是有點發育不良。他個子雖小，但人小心大。 他顧全大局，善解人意。陸志偉郵票丟了，要大家相互搜身，他第一個響應。足球掉下沙灘，他第一個跳到污泥里，冒著危險去撿球。 他熱愛集體，關心同學，有誰忘記了做值日，他都幫著掃地倒垃圾，不像我那樣斤斤計較。 他學習認真，作業從來不拖拉，考試成績總是保持全班前五名。 他是個要強的人。也許是太要強了，他總是默默地努力。他的父親是賣魚的，在學前街菜場擺了個魚攤子。他每天天沒亮，就幫著爸爸推著板車，將兩大盆水和魚推到菜場，再一路小跑趕回家，服侍因驚嚇而精神失常的媽媽吃早飯。他自己扒兩口泡飯，又一路小跑趕到學校。他從不遲到，身上總有股魚腥味兒。他的生活，真能寫一本《苦兒努力記》。但他在全班同學面前，又從不顯得痛苦。班級里每項活動，他都積極參加。即便是踢足球，玩“官兵捉強盜”，他也是玩得非常開心…… 想到他的機靈、想到他的寬容、想到他的善良、想到他的堅韌、想到他的進取……我對他總有一份敬意和同情。這份敬意超過對胡錫生；這份同情勝過對黃安家的不幸。但我愛莫能助。母親讓我帶幾件衣服給他的媽媽，要不星期天請他來吃頓飯，但他都不肯。我母親就常到他父親的魚攤上買魚，還介紹給街坊鄰居……我總想對陳學華表達我的友善，也說不出什么緣由，就是覺得他瘦小又可敬。我總想幫幫他，沒料到，因為一件偶然的小事，我不僅沒幫上他，反而傷害了他…… 那是六年級時候的事了。一次考完試，同學們聚在走廊里對答案。有許多歷史人物、地理名稱，大家都說不準。有些答案有爭論，誰也說服不了誰，所以就猜拳決定勝負。按照老規矩，雙方同時出拳，顯示“錘子、剪刀、布”。 我伸出兩個手指是“剪刀”，陳學華伸出手掌是“布”。就在這一剎那，在場的同學驚呆了。只見陳學華那小手掌上寫滿了字，其中有“陳勝、吳廣、黃河、長江……”這就是考試作弊啊。我膽小，從不敢干這事，膽小的陳學華，怎么敢干這事兒？在當時，考試作弊，形同做賊，是很丟面子、要受處分的。如果性質非常嚴重的，還會被開除學籍呢。 我看到，陳學華臉紅了。他很快并攏手指，兩眼向周圍同學掃了一圈，那眼神里滿是羞愧，還有一絲絲哀求…… 下午，陳學華沒來上學。他是害怕了，還是家里有事兒？據我所知，沒同學去匯報。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陳學華考試作弊的事還是傳開了。沒多久，有人給他起了個綽號叫“陳勝吳廣”。他就背負這個綽號，一直到小學畢業。 畢業后，我沒見過陳學華。他家那排房子變成了馬路，他家搬到別處謀生了。他和他的母親，在我心里留下的是抹不去的傷痕。 “傷痕”是指物體受損后留下的痕跡。這“痕”字特別耐人尋味。 古代的“痕”字是形聲字兼會意字。左邊的病字旁表示與疾病有關。里面的“艮”字是聲符，讀ɡèn?！棒蕖庇型Ｖ沟囊馑?。而“痕”是傷后留在皮膚上的疤痕，所以“痕”字用“艮”字作聲符并會意。本義指創傷愈后留下的疤，這就是“傷痕”。由此引申指事物留下的印跡，這就是痕跡、斑痕、淚痕。 回首往事，可親可愛的學華，在我心頭留下的不僅僅是抹不去的傷痕，還有我曾經流過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