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濟南后，剛過幾天安頓日子，忽然有人要帶我們去青島游玩“洗塵”。這回，我榮幸地被媽媽選中，沒帶我姐去。結果是樂極生悲：在青島的海灘上，有一個人硬要帶我下水，他完全不顧我的哭叫掙扎，硬拉著我往海里走，結果我絆倒在海水里，嗆了好幾口又咸又苦的水,導致我患上了終生恐水癥，至今不會游泳！ “嗆水”就是我人生的第一個最深刻的記憶。 （4）“我又來了！” 記得是個雨夜，我和媽媽、姐姐、妹妹坐又擠又亂的火車到了上海，又坐一輛汽車，開到金神父路(現瑞金二路)金谷村奶奶家門口。奶奶抱我下車時，我喊道：“奶奶！我又來了！”這句話被當作我很聰明的例證，由奶奶向許多親友多次提及。 為何是“又來了”呢？長大后回想推定：“又來了”這一次是1948年濟南解放前夕，媽媽帶著我和姐姐妹妹，從濟南坐火車返回上海。有“又一次”就有“前一次”，那么，“前一次”大概是抗戰勝利后，媽媽帶著我和姐姐，從四川乘船回上海吧？ 沉積在我記憶深處的模糊印跡忽然被喚醒，變成這句“很聰明”的話。 需要說明的是：在那輛汽車里沒有我爸——他留在解放大軍壓境的濟南，和他的銀行及員工在一起，要保護金庫免受歹徒趁火搶劫。本網站改版前曾貼出《濟南三載》一文，作者是我母親黃燕生，她回憶道： 1948年9月，濟南解放戰役打響,國民黨地方政府的高官大員紛紛撤離，我爸卻不肯走，說：“船長任何情況下決不能棄船逃跑,我的職責是：不論政權更迭，必須保護金庫。如果解放軍打進濟南，我就把金庫完整無損地交給共產黨?！?他想方設法弄到幾張去上海的火車硬座票，送我們母子四人擠上混亂嘈雜擁擠不堪的車廂,托同行的同事們照料我們。 中途忽然查票。我們票少人多，同行的叔叔靈機一動，讓一個瘦小的女孩側身躺在座位里側，用大衣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不許出聲不許動；我媽橫抱著不滿一歲的我妹，叫我和姐姐緊挨著她坐在“大衣”前面擋住，不許慌張不許看?；槿藛T來到跟前，我媽說兩個小孩頂一個大人票，同行的兩位叔叔則站起身和他們東扯西拉，遮擋視線、轉移注意。竟然蒙混過關！ 就這樣，我又來到上海。 解放前，位于法租界的金谷村算得是中等偏上的住宅區，建筑類型用現在的詞來說，是聯排洋房。斜對面就是如今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建于1907年，原來是教會辦的廣慈醫院。護士大多是帶著“餛飩帽”的洋嬤嬤（修女），走起路來悄無聲息；病人和家屬一走進醫院，也都屏氣凝聲。奶奶的家是一幢“三樓一底”的房子，租的公房；有兩個亭子間、兩個衛生間，帶浴缸的。大門里面有個小院子，種著一棵枇杷樹，鋼窗上牽著繩子，攀著絲瓜扁豆（題頭照是我爺爺奶奶和大姑早年在小院里二門前所攝，“我又來了”時，爺爺已去世6年）。后門里面有個天井，一架戶外石梯通往二樓亭子間的側門，那里面是奶奶的佛堂；三樓亭子間是《愛存米的奶奶》一文中提及的儲藏室。戶外石梯下有個門，進去是廚房，里面還套著一個小小空間，為傭人裝了一個抽水馬桶，我和姐姐卻常去“占用”，我是因為拉繩子沖水好玩。 奶奶和兩位姑姑住二樓主臥室，我媽和我、妹妹住三樓，我姐的床擺在一樓飯桌和窗戶之間，旁邊是鋼琴。后來姐姐大了，媽媽說廳里人來人往，難以專心學習，在飯桌上寫作業也不方便；奶奶就和她交換“地盤”，讓我姐搬到二樓亭子間住，繼承了姑姑的書桌書柜；奶奶念經禮佛的條案和蒲團則搬到廳的最里面，靠墻擺放。 關于房屋的這兩段話，是寫回憶錄時仔細回想出來的?！拔矣謥砹恕睍r，我才4歲，說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