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4-08-31 下午 /閱讀:411 /評論:2
我的三年初中生活,是在動蕩不安、混亂不堪中度過的。 我小學升初中的考試,肯定考砸了,要不,怎么會分配到民辦的初中呢? 三年中,學校換了四個校名,搬了三個地方。同班同學中,有轉學的、有退學的、有死亡的,有消失的……沒幾個留下印象。 盡管校名改動,校址搬遷,但我一直是個優秀學生,擔任班長和大隊旗手。我是個品學兼優又懂得人情世故的好孩子,深受眾多老師的喜歡,他們對我客氣得就像朋友一樣。 忽然,有這么一天,我這個深受老師喜歡的好學生,竟然被班主任逐出教室,站到辦公室接受訓斥。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這天政治課上,班主任李老師宣講農村大好形勢。他聲情并茂,激動地揮舞著手臂。陽光從窗外射進來,只見他噴出的唾沫星子四處飛揚,爛嘴角一灘白沫,給我留下特別惡心的印象。當他講到農民放衛星,小麥畝產十二萬斤,水稻畝產十三萬斤時,我實在聽不下去了。 就在不久前,兒時楊集鄉的伙伴們,綁著發了瘋的吳長順來到我家,他反反復復說著畝產十三萬斤,他死也不相信,并為此發了瘋。我沒有農業知識,數學計算也不好,但再愚蠢的我也不會相信水稻畝產十三萬斤。 我激動加憤怒,有點克制不住自己。我邊舉手邊站起來:“李老師,不可能!不可能!把一畝地里的泥巴挖起來也沒有十三萬斤……” 教室里一下子寂靜無聲。李老師吃驚地看著我,又向全班掃視了一眼,忽然,他大吼一聲:“你滾出去!你站到我辦公室去!” 我驚呆了。全班同學也驚呆了。他們兩眼直愣愣地看著我走出了教室。 我推門進了老師們的大辦公室,乖乖地站到李老師辦公桌旁邊。正在批改作業的幾位老師見我一聲不響地站著,問:“顏煦之,你不上課,到這兒干什么?” 我苦巴巴地說:“李老師叫我站到這兒來的?!?有位女老師搬了把椅子讓我坐下。我不敢坐,老老實實站著。 下課鈴響了,李老師鐵青著臉跨進辦公室。他脫下外套,擱在椅背上,好像要打架似的。他從衣袋里掏出一份套紅的《人民日報》,“啪”的一聲摔到桌子上,隨即又一巴掌拍上去,對我喝道:“顏煦之,你看看,畝產十三萬斤,這是《人民日報》登的,你竟敢反對——”老師們都回轉身,驚奇地看著我和他。 李老師不知是興奮還是憤怒,他又抓起報紙,再次摔到桌上,惡狠狠地丟下一句話:“看你是個初中生,要不,打你個小‘右派’!”他這一聲吼,讓我小腿抖三抖?!坝遗伞笔菈娜??!坝遗伞笔且姑沟??!坝遗伞笔且悔s到鄉下去的?!坝遗伞笔且婚_除的……我雖笨,但這些道理還是拎得清的。因為黃安的爸爸就是榜樣。這天,我懂得了什么叫“恐怖”。我嘗到了恐怖的滋味。 當今之世,“恐怖”一詞,常見于報端。按字面解釋,“恐怖”指由于生命受到威脅而驚慌害怕?!翱帧弊质切温曌?。上面的“鞏”字為聲符,讀ɡǒnɡ。下面的“心”字為形符,指“從心里害怕”?!安馈弊忠彩莻€形聲字。左邊的豎心旁是形符,表示跟人的心理活動有關。右邊的“布”字是聲符,讀bù。兩形合一,指心里害怕。 有人認為,古時布不易生產,是難得的珍貴之物,人們總怕它受污損,所以“怖”字用“布”作聲符并會意。在我看來,此說有些牽強附會?!翱植馈本褪且粋€人面臨死亡的威脅,那是嚇煞人的。我十六歲就嘗到了恐怖的滋味。 幾年前,我在無錫中山路偶遇李老師。他已垂垂老矣,爛嘴角依然如故,一攤白沫還是那樣令人惡心。我們相互寒暄幾句,都沒有提起往事,即便提起,諒他也記不得了。 我記得,又何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