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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同文

    錢樹棠:紀念嚴耕望學兄

    發表于:2014-08-31 下午 /閱讀:1070 /評論:14

    1997年1月17日晚上,接到鄭昌淦兄北京來信。信紙兩頁折疊,第二頁上幅先翹起數行,瞥見“二十二日在第二殯儀館舉行公祭……遺像很胖,可能相見不相識!去春得嚴兄手書……”云云,我立即感到情況不妙。急展開第一頁,入眼竟是“報告你一不幸消息,耕望兄已與世長辭,痛哉”一句,為之驚悼不已,惘然數日。昌淦兄是從臺北地區武漢大學校友會會刊《珞珈》上得知這一噩耗的,說是耕望于1996年6月自港赴臺,參加“中央研究院”會議,因帕金森病住進醫院治療,病情好轉,準備返港;10月8日突然腦溢血,9日下午4時逝世。我睹此信時,耕望離開人們已經101天了。 我和嚴耕望、鄭昌淦兩兄都是1937年9月進入武漢大學史學系的。同班同學有二十多人,來自中南各省,我跟他們素不相識。不知怎么,有一天在“中國通史”課下堂之后,跟坐在我旁邊的耕望攀談起來。他衣著樸素,身軀和面龐都顯得瘦長,大概那時患有鼻炎,不時要掏出手帕承在鼻下抽鼻液。我當時對“中國通史”這門課程的教學感到不滿,只覺得那位任課老師從皮包里取出折好幾頁的幾本書,東搬幾句,西搬幾句,既不深入,又無頭緒,連筆記也記不下來,因問耕望對此有何看法。耕望亦有同感,但他又說“方法還新”。耕望所謂之新,是說這位老師還是經過五四思潮的洗禮,具有疑古辨偽的觀點,比一般老夫子把五經全當作真史料,奉三代為上古盛世的要強一些。他的評語顯得較有分寸。 我們入學時,抗日戰爭已經爆發兩個多月了。是九一八紀念日開的學,12月13日南京淪陷后停了課。同學們走的走,留的留,新生之間更是不相聞問。我留在學校里,也未見耕望蹤影。到了1938年春,武大才傳出內遷四川樂山的消息。某日耕望忽地叩門來訪。我才知道他回了桐城家鄉,沒住多久,便覺戰氛逼人,于是又跑了出來,寄住在長江岸邊木船上一月有余,他這次就是從那里來的。我們這次重逢大概算是第二次攀談了。 及至武大遷到樂山,史學系一年級新生只來了四五人,只及原額五分之一,而且小半又轉了系,只剩下我和嚴、鄭二兄。后來雖來了借讀生和高班復學生,全班總共也不過八人。內遷后的物質條件當然遠遠比不上珞珈山了,不是一間小寢室住兩個人,而是一間大寢室一二十張雙人床;自修室也是一大間擠滿數十人。但同學之間卻打破年級院系界限,交往較前頻繁。我與嚴、鄭二兄由于年齡相近,治學興味相同,差不多同食同桌,寢同室,自修對案,上下課同進同出,朝夕在一起。我和耕望相交漸深,對他的了解也漸多了。 聽耕望說起,他是桐城羅家嶺人。祖上是從江西遷來安徽的,家世務農。羅家嶺地處安慶、桐城之間,距安慶較近。從耕望所談推想,這地方還是比較閉塞的。耕望說,從前村里械斗,打死了人,就由打死人的村子買了人來,穿上紅褲子,送到死了人的村子里作為替身,由那村子打死泄憤,一場械斗的人命官司,就這么了結;因之村里人還把“穿紅褲子”一語作為詈謔之辭。耕望的父親未曾讀過書,但他生下的四個兒子都上了學。耕望的大哥上了比蒙館高一級的私塾。耕望最小,到安慶讀高中。鄉鄰們對他父親說,村上的書都被你一家讀去了。耕望家里只是一個溫飽尚足的自耕農。他說,在安慶報考大學,填報名表,表中有家庭財產一項,他填寫了二千元(銀圓)。城里學生從旁瞥見,便輕蔑地說,只二千元還要讀大學。耕望讀大學,是靠考取了安徽省的公費資助,每年約可領取百余元。像耕望這樣的人才,能從羅家嶺這樣的農村環境里走出來,也真可說是“破天荒”了。 耕望又說起,他讀小學時算數很好,一個平輩向老輩稱譽他,那老輩說,他作文不行,光算術好有什么用。這話被耕望聽見了,便由此發憤攻讀國文。我后來發現耕望對算術難題運算很快,憑心算即可得出答數來??梢娝伎紗栴}從小就能冷靜縝密,按部就班,是具有考據精神的秉賦的。 我們之間談得最多的自然是關于歷史學科方面的。我感到他在治史方面已是個人門的人。他向我們介紹文化人類學,大談摩爾根《古代社會》,這是他從中學老師李則綱先生處學來的。我和昌淦由此得知文化人類學是研究古代史的必具知識。稍后昌淦曾深入大涼山去考察彝族生活,也是由于他的影響。耕望說:“我好古,我要研究古代史?!蔽艺f:“我也如此,在中學時代我就想編一部世界通史,不用基督紀元,改用古埃及史紀元?!备f:“這是不可能編成的。要從斷代史入手,一個專題一個專題做起?!鄙院蟛茖ξ艺f他自己想要如何如何,我便說你的野心太大,耕望從旁插嘴說:“你自己的野心就不知有多大?!蔽覀兡菚r才二年級,充滿天真離奇的幻想,而耕望卻顯得懂事,很為老練了。耕望早就養成了搜集材料、寫卡片、記讀書筆記的習慣,也巧于選科研課題。他在三年級之際,即著手編寫秦史,從秦族初興到秦族滅亡,認為材料少,又較集中,容易成事。他上課雖專心聽講,但筆記卻很簡略。戰時的大學是沒有什么教科書的。一到期考,我們就互對筆記,共同復習,昌淦以此取笑于他。他笑著說:“簡略功夫終久大?!边@是陸九淵的一句詩,下句是“支離事業竟浮沉”??梢娝麑φn堂上該吸取些什么和自己怎樣去進行研究,是胸中有數,對他自己的治學方式是很有自信的。 耕望很早就以讀書為志。他說:“在中學時就想過,只要每月有七塊銀元的生活費,即使住在深山古寺,也可讀書終此一生?!彼谥袑W里綽號“鐵腦”,同學們認為他的腦子是鐵打的,終日讀書,毫不昏倦。在大學里則又有“書櫥”之稱。他社交不出同鄉同學范圍,不作其他活動,托他辦點事,有時他怕麻煩,便說:“我怕咧?!彼撕吞@可親,外表雖很寧靜,內心卻富于感情。他說中學時讀《離騷》,竟一邊讀一邊哭。畢業后我們同在成都,他向我談起女友負心的事,不覺哽咽流涕。我們敬重的老大哥尹培真同學是個有抱負有魅力,想干一番事業的人,不幸在樂山病逝。他得知消息,哭得很傷心。 1941年夏,我們都畢業了,各奔前程。這次三年多的聚首,比起珞珈山三個月的萍水相逢,意義要深刻得多。這時遍地烽煙,我們遠至巴山蜀水的西南隅一起生活,一起學習,相互了解、相互影響,這樣的遇合,真不容易。 盡管樂山遠離前方戰線,也非絕對安全。記得1939年夏,敵機接連飛入四川轟炸。我們在樂山也是連續好幾夜跑警報,然而敵機竟未來襲。同學們既感疲乏,也有點放松警惕。忽地一天白晝十時許放了警報,適逢食堂加菜,同學們催廚房提前開飯。飯后有人走,也有人不走。我正在遲疑,尹、嚴二兄勸我:還是渡過岷江看書吃茶為好,我就跟他們去了。才過渡到對岸,下船走了十幾步,忽聞上空機聲隆隆,敵機真的來了。我們馬上向山邊奔跑,轟炸聲隨即大作。我一下滾入路旁干溝之中,回首只見隔江城中煙焰漫天。等到聽不見飛機聲,我才發現尹、嚴二兄躲藏在山崖缺口之下。黃昏回到宿舍,才知道宿舍挨了兩三個輕磅炸彈,同學、校警、廚工死了好幾個人。我們遇見了鄭昌淦,他沒有跑警報,說活著真是千萬分之一的幸運。我幸虧聽了尹、嚴二兄的勸告,如果不走,我是否會有鄭兄那樣千萬分之一的幸運,真難說了。耄年思之,猶覺感激不盡。這次大轟炸,敵機投下的大多是燒夷彈。由于四川人蓋屋,內墻多用竹片編成密籬,夾在柱間,涂泥粉刷,容易著火,所以敵機投彈一下就毀掉半個樂山縣城。許多市民被活活燒成炭尸,抬出城外掩埋,絡繹不絕,慘不忍睹。日寇蓄意屠殺中國人民,連樂山這個距前線千余里,并非軍事目標的小山城,也不放過。 耕望畢業以后就進入了設在成都的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這是由于錢賓四先生的推薦。錢先生1941年春從齊大來武大講學,耕望將他的畢業論文請錢師指教,錢師大為贊賞。耕望的論文是關于秦漢郡縣的“掾史”制度,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地方政府的科室結構和動作系統?!妒酚洝?、《兩漢書》對此并無記載,耕望搜集漢碑,證之傳志,排成體系,做了詳確的考述,這是前人所未做過的工作。耕望進入齊大研究所,親炙錢師教導,經過兩年深造,已將此課題大致寫成專著了。 我畢業后在樂山教了半年書,就向錢師請求進入研究所讀書,耕望又從旁游說,遂得所愿。研究所設在成都北郊一座地主莊院里,環境幽靜,圖書充足,人事簡單,又有名師指導,獲此讀書環境,實屬平生之幸。我在這里跟耕望繼續著同窗生活,切磋學問,也是難得的機緣。我研究的課題是關于兩漢的人文地理,想寫一部《漢史地綜》,從地理形勢、物力人才的分布、民俗風情、文化心態的差異諸方面,去探究漢代歷史演變的某一側面。我沒有估量到史料有限,學力不足,當時是很難完成這一課題的。加之自己喜歡憑興趣讀書,不免“貪奇耗瑣”,費時分心。我真佩服耕望那種踏實抓緊的精神,心無旁騖,神能靜謐,其治學能有所成,作出貢獻,實非偶然。 在齊大研究所好景不長,我來了一年之后,齊大易長,錢師辭職而去。他介紹我們轉入四川大學文科研究所,條件大不如前。1940年初夏,耕望因想念七八十歲的老父母,決計東歸。走到重慶,阻于戰火,只好停頓下來。他把他的研究成果給傅斯年看,傅也很為贊賞,他因此進入了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抗戰勝利后,我們只見過兩次面。一次是1946年秋他來無錫看我,兩人同去蘇州晉謁錢賓四師。另一次是1947年暑假,我到南京看他。在中研院他的寓所里午膳,膳后同榻午休。誰知這次分手以后,竟是五十年間似反掌,一別音容兩渺茫。 耕望是1949年春隨“中研院”遷往中國臺灣的,后來又去香港任教。到了1980年我們才得重新通信。自此16年間書函30余通,大都談健康情況,師友動態,他也有幾次寄論文給我,我早已改了行,棄史教文,無法跟他深入討論。像大學、研究所時代那種同治秦漢史,交流資料,互談看法的切磋之樂已不能再得,我們之間的異化已經很深了。他又勸我寫點什么,我這個百無一效、甘作書蟫的人,只能與時浮沉,隨分讀書,漫無中心,早與科研絕緣,久斷寫作之想;但終于在他的促動之下,鼓起勁來,寫出《九歌析論》①,由他介紹給臺灣省“商務印書館”出版,這時我已74歲了。耕望于前兩年來信說起他有頭暈病,終日昏昏,不能工作。1996年6月11日.他來信說:“我由去年正二月趕寫一篇論文,耗費精神太多。自后頭暈屢發,精神困頓不堪。又患上‘百經遜’病,精神更是困頓不堪。近來策杖而行,亦是寸步難移,幾乎隨時可倒下(原文如此)……最后擬到臺灣作全面檢查……”這是他去臺前數日給我的最后一封信,字跡顫抖更甚,有幾個字幾難辨認,且有個別累句錯字,我就很為他擔心。實際上他已經受不起勞頓了。如果他不去臺灣開會,就在香港治療,情況也許會是兩樣。世事真是難以究詰的。 耕望的一生是埋首讀書、辛勤治學的一生。他遺下400萬字著作,對唐史研究特有貢獻,是他一生勤勉的收獲。他花了數十年精力編撰《唐代交通圖考》。自序說:“蓋余為學,既詳征史料,作深入之研究,又期廣被于全面,嚴密組織,成其系統?!薄爸粸樽x史治史者提供一磚一瓦之用……不別寓任何心聲意識。如謂有‘我’,不過強毅謹密之敬業精神與任運適性不假外求之生活情操而已?!彼麑懘宋臅r年正70,實可視為他治學和為人的自我鑒定。凡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說的句句恰如其分,沒有絲毫夸飾。 耕望能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充實自己,發展自己,終于體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人的志向有大小,能力有大小,成就有大小,只要他不虛度此生,盡其自我,對人類共同事業,哪怕是作出了一點貢獻,總會值得人們敬重的。我和耕望同學七八年,情同手足;后半生竟兩相睽隔,殆類“神交”;感念籌昔,不勝凄愴,嗚呼,耕望已矣。祝愿他的恬淡自守、辛勤治學的精神,涵藏在他的書光筆影里流傳人間。 注①:此書所用的研究方法,有的來自神話學、民俗學這些文化人類學的分支,也是在耕望影響下留意及此的,想不到晚年竟會用上了它們。


    本文標簽: 錢樹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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