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封建社會的歷史有數千年之久，恐怕是世界上最長的。封建社會里，帝王將相，等級森嚴，上下分明。眾人面見皇上，必須三跪九叩首，三呼萬歲。開會、公開活動、直至飯局，都得按級別地位排座位，一點不得馬虎，不準亂來。違者，輕則批判教育，當眾呵斥；重則或革職查辦,或發配從軍，或推出午門斬首，乃至株連九族，滿門遭災，斬盡殺絕，毫不含糊。 孔孟之道講究“天地君臣師”的倫理，竭力維護封建等級制。所以“五四”新文化運動中，一批有識之士，喊出打倒孔家店，反對封建等級制，主張民主、自由、平等。 革命戰爭年代，革命隊伍里，一度對稱謂看得不那么重，通常的稱呼是同志。當聽到蘇聯歌曲唱到“我們驕傲的稱呼是同志”這句時，我們感到特別悅耳。中央領導同志見面，直呼老毛、恩來、少奇、朱老總、康大姐……聽來使人感到親切、融洽、友善、平等，表明在領導集體中，不存在我尊你卑之分，沒有尊重不尊重的問題。 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事情發生了變化。以職務相稱，又死灰復燃。見面不喊什么主席、什么長、什么主任、什么委員，似乎就是大逆不道。文革中“破四舊”，并沒有破除掉封建等級制，反而將它發展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八膫€偉大”、“三呼萬歲”，風行中華大地；“紅海洋”蔚然成風，天下靡從之。 文革運動開始不久，機關工作就癱瘓了。我每周到工廠參加勞動一天。工余偷閑，我跟工人師傅們聊天，他們對干部在文革運動中遭遇厄運，深表同情。他們對我說，絕大多數干部的表現，我們看在眼里，把這么多大小干部歸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貫徹劉鄧修正主義路線的黑干將，我們怎么也懂勿落。工人師傅對我們參加勞動很照顧，他們只安排我們做點輕便簡單的生活。到了吃飯的時候，工人師傅走過來輕聲對我說，半天生活下來想你早餓了，你先去吃飯吧，我還要先到毛主席像前喊三聲（萬歲）做做樣子，才好吃飯。聽他所言，心里實不是滋味。怎么也想不到，所謂的文化大革命，成這副樣子，變成什么體統。暗想，看來反封建遠沒有徹底解決問題。我的想法，雖然不好對任何人講，講了非砸爛狗頭不可，但怎么也揮之不去。 中央一舉粉碎四人幫之后，明確宣布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在第二個歷史問題決議中，寫明這是錯誤的發動，作出了歷史結論。這場所謂的革命，折騰了十年，時間的跨度等于兩個五年計劃。不惜打倒這么多從艱苦革命歲月走過來的干部，把全國的黨組織搞癱瘓，全面清理重組階級隊伍，讓王洪文之流上臺來當接班人，把國民經濟搞到崩潰的邊緣，無數文化珍寶被毀壞，連工人師傅一日三餐先要去喊三聲才準吃飯。這樣的大革命不知怎么想出來的，至今也不知道出于何種目的，實際上究竟要解決什么問題。我讀過寫文革歷史的書，讀了仍然覺得并沒有找到確切答案。說它是一種探索，那又探索什么呢？我怎么也理解不了，只能等中央的權威說法了。因為這段歷史只有全國黨代大會有資格作決議。 偶爾聽到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語，朋友講，說這種話的人，要么是沒有經歷過文革的年輕人，因為他們無知，猶可諒解；要么是文革時的造反派，或是文革大批判的筆桿子，像姚文元之流，他們至今思想轉不過彎來，對他們的定案不服，又擅于耍嘴皮子，說來說去他們都有理。 朋友問我怎么看，我說除了感情上一時難易接受之外，其他真不知道怎么說好。我認為還是鄧小平高明，遇到這類一時難易說清或不好說清的事，他的辦法是留給子孫后代去解決，我們這代人不去捅馬蜂窩，免得惹是生非，影響工作，影響團結，影響大局。 稱謂說來是一種文化，屬于上層建筑，是為經濟基礎服務的。稱謂里透出的兩種文化——民主、自由、平等與封建、專制、特權的對立，是客觀存在，是抹不了的事實。 名字的本意是讓人叫的，或老張、老李，或同志相稱，凸顯一種觀念，即人類生而平等。有專家認為，真正的法律和政治平等，都以人能獲得平等的社會資源為必要條件。按此說法，可以理解為在稱謂上搞特殊化，顯示上尊下卑，與獲取社會資源的特殊化，是一脈相承，十分匹配的。有幾年我聽到社會上流傳，凡是想到無錫新區承接建設項目的，你如不想方設法先打通某位領導的過門關節，就別妄想。且看當今社會，一些人利用特權，獲得常人得不到的資源，從而使他們自己先富起來，這種現象的例子少嗎！聯系社會現實看，不得不承認專家的觀念有一定道理，所說例子就是活生生的注釋。 按照現在的發展趨勢，這種等級分明的稱謂，只會加強，不可能削弱。一次，市委召開離退休領導干部會議，通報全市上半年發展情況及下半年工作打算。組織部長主持會議說：“今天由省委常委、市委書記某某向大家作報告，希望大家認真聽，好好學習”。聽了這位部長這句開場白，下面竊竊私語。有人問：他究竟是以省委常委的身份還是市委書記的身份作報告呀？他向我們通報工作，理應聽取我們的意見才是，怎么反倒要我們好好學習呀？聽了我無言以對，只好一笑了之。 我記得中央曾經發文規定，黨內不以職務相稱，一律稱呼同志。不知這個文件現在還管用否？不一樣的稱呼，反映兩種不同的文化，兩種不同的觀點，擁護什么，反對什么，我以為我們應當旗幟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