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于:2019-05-29 下午 /閱讀:1499 /評論:1
題頭圖: 約瑟夫·海頓(左上圖); 耶穌基督(右上圖); 耶穌基督在十字架上(左下圖); 海頓的《十字架上的基督臨終七言》的CD(右下圖)。 2002年3月,也就是美國紐約遭911 恐怖襲擊六個多月后,第十四次來到美國作年度巡演的奧地利維也納愛樂樂團(Wiener Philharmoniker),在原定于美國紐約卡內基音樂廳(Carnegie Hall)舉行由荷蘭指揮大師伯納德·海汀克(Bernard Haitink, 1929-)指揮三場不同內容的音樂會之外,于3月17日(星期日)的晚上,專門在紐約的圣帕特里克大教堂(St. Patrick's Cathedral)舉行了一場免費的紀念音樂會,以悼念和追思那些在恐襲事件中數以千計的無辜的受難者。當晚的音樂會,首先由維也納愛樂樂團的十五位銅管樂手和定音鼓手在長號演奏家卡爾·吉特勒(Karl Jeitler, 1947-)的指揮下演奏了安東·布魯克納(Anton Bruckner, 1824-1896)《降E大調第七交響曲》中著名的第二樂章《莊嚴的柔板》(Solemn Adagio)。接著就是這場音樂會的主題曲目:約瑟夫·海頓(Joseph Haydn, 1732-1809)的《十字架上的基督臨終七言》(Seven Last Words of Christ on the Cross)【注:以下簡稱《臨終七言》】這部長達一個小時的樂隊作品如同海頓那個時代一樣,沒有指揮,而由首席小提琴沃納·辛克(Werner Hink, 1943-)領銜維也納愛樂樂團三十二位樂手演奏,圣帕特里克大教堂教士理查德·西格拉夫(Richard Seagraves, 1932-)在每一樂章開始之前都用拉丁語、英語和德語誦讀了《臨終七言》中相關的“一言”。最后由大教堂樂長、指揮家約翰·索馬利(Johannes Somary, 1935-)指揮愛藝室內合唱團(Amor Artis Chamber Choir)和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合唱團(St. Patrick's Cathedral Choir)演唱了沃爾夫岡·阿馬德烏斯·莫扎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 1756-1791)只有三分多鐘(四十六小節)的簡短的宗教合唱曲《圣體頌》(Ave?Verum?corpus, K618)作為結束?。整場音樂會沒有掌聲,擠滿了三千多人的大教堂內只有每人手持蠟燭的燭光在樂聲中平靜地搖曳。 上面說到的海頓的《臨終七言》是我六十多年愛樂史中所“接觸”到的海頓作品中聆聽得最多的一首。記得上世紀五十年代第一次“接觸”海頓的作品是他1762年左右創作的那首選自《F大調第十七弦樂四重奏》第二樂章的《小夜曲》,這首旋律流暢而親切,充滿了歡快情緒的樂曲,曾經讓我那樣的著迷,那張從舊唱片店花五毛錢收羅到的二十五公分、每分鐘七十八轉的粗紋膠木唱片,盡管已經被唱機拾音器的鋼針磨得嚓嚓作響,卻仍然讓我愛不釋手,在一段時間幾乎每天都要放送幾遍。在隨后的數十年內,特別是近四十年來,海頓的作品聽了不少,例如他的幾十部《倫敦交響曲》和《巴黎交響曲》,幾部著名的《大提琴協奏曲》,幾部著名的《弦樂四重奏》,一大堆的《鋼琴三重奏》,數不清的鍵盤樂器作品以及幾部著名的《清唱劇》等等確實一次次讓我領略到了海頓音樂中特有的古典時期那種既溫馨親切、高貴典雅,又不乏深邃內涵的藝術魅力。然而,唯有自本世紀初從網絡電臺中第一次聽到他的《臨終七言》后,這部作品給我在心靈上的沖擊力,是海頓其它作品所無法比擬的,以致其中一些旋律時而會縈繞在我的耳邊,讓我會有一種控制不住的沖動,要將它從我的“音頻資料庫”中一次次地“調出來”聆聽。 在漢語中,基督教是對奉耶穌基督為“救世主”的各教派的統稱。兩千多年來,基督教對西方文化藝術的各個領域的影響是極其深遠的,可以說,在相當程度上,一部《圣經》已成為西方文化藝術創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然而,對于像我這樣一輩子都與包括基督教在內的所有宗教沒有“緣份”的人來說,《圣經》中的許多敘述,絕大多數是當作“故事”或“傳說”看待的。因此,對于其中所含的“教義”也許遠不如從小就受到宗教信仰的影響和受到宗教文化熏陶的人們感受得那么深刻。不過,只要有針對性地去熟悉和了解有關那些“故事”或“傳說”的歷史環境、歷史人物、歷史文化,那么對于那些“故事”或“傳說”以及由此而衍生出來的文化藝術作品,當然也包括音樂作品,完全可以舍棄其中的那些宗教“教義”,而由淺入深、由表及里地去感受這些作品中所隱含著的像我這樣的“俗人”們所能理解、所能領悟、所能接受的價值觀和藝術觀,從而讓自己的情操得到陶冶,心靈受到震撼。當然,對于同一部音樂作品,不同的人可以從中聽到的“東西”是不同的,即使是同一個人,在不同年齡、不同環境下所聽到的“東西”也完全可能是不同的,也就是說聆聽者聽到的“東西”只屬于自己。音樂藝術最大的魅力大概也正在于此。 那么海頓的《臨終七言》究竟是一部怎么樣的作品呢?在說這件事之前可能還得先說說基督是怎么會上十字架的。 眾所周知,世界三大宗教中,佛教和伊斯蘭教的創始人都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唯獨對基督教的創始人耶穌(即基督)的歷史真實性從十九世紀以來在史學界曾經有過一些爭議,不過絕大多數史學家對其存在的真實性不持懷疑。公元前大約4年,耶穌(Jesus Christ, c.?4?BC- c.?AD 30 / 33)出生在當時屬于羅馬帝國猶太?。↗udaea)的耶路撒冷(Jerusalem)以南十公里的伯利恒(Bethlehem),以木匠為業的父親約瑟夫(Joseph)、母親瑪利亞(Mary)都是猶太人和虔誠的猶太教徒,信奉“上帝耶和華”。耶穌出生第八天就按照摩西律法行了割禮。由于伯利恒曾是是公元前十世紀以色列聯合王國的第二任國王,即名聲顯赫的大衛王(King David, 1040?BC?- 970?BC)的出生地和統治中心,而約瑟夫和瑪利亞又都是大衛王的后裔,耶穌出生時整個猶太人地區的統治者是大希律王(Herod the Great, 74/73 BC-c. 4 BC),由于大希律王的母親被認為是阿拉伯人,大希律王因其血統不純而不被猶太人真心接受,總是怕血統“純正”的大衛王后裔中會有人來取代自己,因此在聽說有個大衛王的后裔耶穌出生后,竟然下令將伯利恒及其周圍境內兩歲及以下的所有嬰兒殺死。為此約瑟夫和瑪利亞曾帶著出生不久的耶穌逃亡到埃及,直到大希律王死后,耶穌一家才回到現今以色列北部加利利地區的拿撒勒(Nazareth in Galilee)。耶穌從小沒有受過正規教育,他有三個弟妹,但父母每年去猶太教圣地耶路撒冷朝拜時總是帶他同去,耶穌從那里了解了巴勒斯坦和外部世界的情況,獲得了豐富的知識。耶穌三十歲左右時,由他的表兄“施洗者”圣-約翰(St. John the Baptist, ca.3?BC-?AD?30)用約旦河的“圣水”為之洗禮,并在耶路撒冷曠野守齋祈禱四十晝夜后,開始了在故鄉加利利一帶的傳教布道活動。后來,耶穌帶領他的十二個門徒,云游四方,到巴勒斯坦各地宣傳他創立的基督教。耶穌從傳教布道到遇難,只有三年的時間。他的思想在下層民眾中深受歡迎,他宣揚“天道”,號召民眾要把巴勒斯坦從羅馬帝國的統治下解放出來,重建繁榮昌盛的猶太人的“大衛王國”,同時又批評當時猶太宗教領袖的形式主義和假冒偽善。這一系列活動,遭到了當權者羅馬帝國駐猶太地區的總督和猶太宗教領袖(祭司長)的仇視,開始計劃殺害他。他們用三十塊銀幣買通了耶穌的一個門徒 --- 加略人猶大(Judas Iscariot, ?-c.?AD 30 / 33)。就在約公元30年的逾越節(Passover)【注:也稱無酵節,猶太歷正月十四日白晝及其前夜,通常在公歷的3-4月間,這是是猶太教的一個重要節日】的前夕,耶穌最後一次進入耶路撒冷,受到群眾的熱烈歡迎。耶穌和他的十二個門徒一起吃了逾越節的晚餐【注:史稱“最后的晚餐”】后,在耶路撒冷城郊橄欖山(Mount of Olives in Jerusalem)上的客西馬尼花園(Garden Gethsemane)作祈禱時,按照與祭司長的約定,猶大“趁眾人不在跟前的時候,突然上去親吻耶穌”,以此來指認誰是耶穌。隨后耶穌被捕,遭到殘酷的刑訊和非法審判,第二天由羅馬帝國猶太省第五任總督本丟·彼拉多(Pontius Pilate, 12?BC-?AD?39)將耶穌定以“謀叛羅馬”、“自稱猶太王”等罪名,押到耶路撒冷東郊的各各他山(Calvary或Golgotha,意思是“骷髏地”),釘死在十字架上。 那么“臨終七言”又是怎么回事呢? 據說,在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經過了三個小時的折磨后才呼吸衰竭而死去。在這期間他一共講了七句話?!杜R終七言》是耶穌在十字架上最后七句話的記錄。其內容來自《圣經》中的四卷福音書:《路加福音》(Luke);《約翰福音》(John);《馬可福音》(Mark);《馬太福音》(Matthew)。這七句話是: 第一句:“主??!寬恕他們吧,因為他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么?!边@句話是對十字架前那些迫害他的劊子手和那些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說的。 第二句:“我真誠告訴你,今天你要和我一起在樂園里了?!边@句話是對那天同時分別釘在耶穌左邊和右邊兩個十字架上的兩個死刑犯中的一個講的。這個死刑犯相信耶穌,希望死后能與耶穌一起到“天國的樂園里去”。 第三句:“母親,看!你的兒子;看!你的母親?!鼻懊姘刖涫菍υ谑旨芮把劭醋约旱膬鹤右d被釘在十字架上而痛不欲生的瑪利亞說的;后面半句是對十字架前他的門徒約翰說的,也就是將年邁的母親瑪利亞托付給約翰照顧。 第四句:“我的上帝!我的上帝!為什么離棄我?”據說,耶穌是當天中午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經過了三個小時后突然烏云密布遍地黑暗,在耶穌看來,這是代表陽光的“上帝”因世人的罪孽而離棄了他的子民。這種離棄是十字架上的耶穌所感到的最大痛苦。 第五句:“我渴了!”由于遭受徹夜的審訊、殘酷的鞭刑、士兵的嘲弄,又在烈日當空下高高的被釘在十字架上,經歷了三個小時的折磨,耶穌早已舌干口燥痛苦不堪了。 第六句:“一切都結束了!”耶穌已經意識到自己即將告別人世,痛苦也將隨之結束。 第七句:“主??!我將我的靈魂交給你了?!边@是耶穌離世前的最后一句話。 從十六世紀以來,不少作曲家以《臨終七言》為題,留下了珍貴的創作。如德國作曲家海因里?!ぴS茲(Heinrich?Schütz, 1585-1672),法國作曲家查爾斯·古諾(Charles Gounod, 1818-1893)、西撒·佛朗克(César?Franck, 1822-1890)、泰奧多雷·杜布瓦(Théodore?Dubois, 1837-1924)等。但其中最經典,也是流傳最廣的,非海頓的《臨終七言》莫屬。 那么海頓又是怎么會用《臨終七言》來創作音樂作品的呢?對于這個問題,也許用海頓自己的一段話來說明更為清楚。 1801年,維也納“布萊特科普夫和海特爾”(Breitkopf & H?rtel)出版社在出版發行海頓這部作品的新版本(即清唱劇版本)時,曾專門請海頓寫了一篇序言來說明創作這部作品的原委。海頓1801年3月在維也納寫的這篇序言中是這么說的:“約十五年前【注:即1786年,海頓時年五十四歲】,西班牙加底斯的圣-奎瓦神殿布道會(Oratorio de la Santa Cueva, Cádiz)的一位教士唐·何塞·桑茲·德·圣-瑪麗亞(Don José Sáenz de Santa María)向我委約,以我們的救世主【注:即耶穌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最后七句話為主題,創作一部器樂曲。按照這個布道會的傳統,每年大齋期(Lent,復活節前四十天)的時候總要有一個祈禱儀式,并在宣講耶穌受難和留下的最后七句話中的每一句話后,演奏一段與那句話相“對應”的音樂。為了加強演出的效果,教堂墻上、窗戶和柱子都必須掛上黑布(象征遍地黑暗),只有圣堂中央高聳的天庭上懸吊著一盞光線微弱的油燈,從天而降劃破嚴肅孤寂的黑暗。正午的時候,所有的門都關上,教堂樂師們開始演奏。序奏后,主教走上講臺,誦讀十字架七言中的第一句,并傳講其中的內容。之后,他走下講臺,在圣壇前跪下,此時音樂再起。如此上下講堂共七次,每次講完后,音樂就再開始。 我的作品正是遵循這樣的格式譜寫的。七個樂章每段限定十分鐘的長度,且限用慢板的速度,一個接一個的慢板,但又不至于讓與會信眾昏昏欲睡,誠然,這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我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很難被這些限制所束縛?!焙nD接著說:“這部作品起先是無詞的,按照上述格式寫成。過后我感到應該給其加上歌詞。這樣,一部包括聲樂部分的完整的清唱劇《臨終七言》由“布萊特科普夫和海特爾”出版社初版發行。這部作品得到了一些經驗豐富的鑒賞家的肯定,因此我也希望它不要為大眾所忽視?!? 盡管有人說這篇序言可能是海頓的朋友格奧爾格·奧古斯特·馮·格里興格爾(Georg?August?von?Griesinger, 1769-1845)所代寫的,但全文應當說也表達了作曲家自己的想法。最近的研究表明,海頓的記憶并不很準確,據說,那位向海頓委約創作《臨終七言》管弦樂版本的教士是將它用在一個洞穴里進行傳統基督受難日正午敬拜儀式中的,這個洞穴就是當時剛修復好的布置得十分華麗的圣-奎瓦神殿,它也被稱為“神圣的山洞”(Holy?Cave)。在圣-奎瓦神殿內有一個祈禱室,許多信徒在此祈禱室修身,要做的“功課”就是基督受難與基督臨終七言。十八世紀,西班牙與美洲的貿易頻繁而緊密,使得加底斯大港成為當時歐洲最富裕的城巿之一,因此有能力聘請最頂尖的藝術家為其效力,包括請當時的西班牙大畫家哥雅(Francisco Goya,1746-1828)為新修的教堂作畫。海頓是當時歐洲最富盛名的大作曲家之一,他受邀創作并不令人意外。海頓的作品完成后,這位教士用一種極不尋常的方式送給作曲家一份上面鋪滿金幣的蛋糕。 1786年海頓以純器樂的方式創作的《臨終七言》是作為基督受難日各次布道的間奏曲用的。最初的演出版本由序奏和七首奏鳴曲【注:也稱七首沉思曲(Seven Meditations)】構成,不久修改成一個擴展版本,在七首奏鳴曲后增加了一段快板(Presto)作為終曲,名為“地震”(Il Terremoto),表現了《馬太福音》中描述的基督死后當地發生的地震。在配器上也做了一些改動,去掉了單簧管。這樣,樂團的編制上除了弦樂聲部外,海頓用了兩支長笛、兩支雙簧管、兩支大管、兩支小號、四支法國號及兩部定音鼓,對于一般教堂的演出而言,編制還是比較龐大的。這部作品推出后就相當受歡迎,在之后的兩年內就在巴黎、柏林和維也納先后出版并進行了演出。 最初出版的海頓的《臨終七言》樂譜上的標題是:《七首奏鳴曲,加序奏和終曲》。 《序奏》:莊嚴的慢板,D小調。樂曲開頭就十分凝重而又激昂,讓人感到一件不尋常的事件正在發生。隨著樂思的展開,盡管其間時有無奈的哀怨,甚至痛苦的呻吟,預示著悲劇即將發生。但強烈的雙附點音符、大幅度的跳躍音程加上突兀的休止符,悲壯之情貫穿始終,因而極具震撼力。海頓用這個序奏,很快地將聽眾帶到了基督在十字架上受難的場景中去了。 《第一奏鳴曲》:最慢板,降B大調。一開始延續了序曲的悲壯氣氛,但并不十分強烈。主奏小提琴似乎在訴說著什么,平靜但略顯沉重,間或有些激動。低音聲部風格陰郁,若隱若現間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似乎在提醒著什么。盡管基督已被釘在十字架上,仍充滿憐憫慈愛,為眾生求恕?;綉┣械暮羟蟪蔀樨灤┱螛非闹黝}動機,時而溫柔簡約,時而慷慨激昂,多次重復出現。 《第二奏鳴曲》:如歌的極慢板,C小調。這是整部作品中最優美、最感人的一段。樂曲以C小調開始,主奏小提琴在律動的弦樂背景上吟唱出的如歌旋律凄美而哀婉、憂傷而悲涼,透出了對塵世的戀眷和不舍。持續重復的低音旋律及和聲,描繪了一種絕望與悲傷,凄然之情漫溢心間,讓人聞之動容。緊接的降E大調又帶來了全新的盼望。滅亡和救贖的尖銳對比,在層次豐富的調性變化里充分展現,最后定格在明亮的C大調,法國號及裝了弱音器的大提琴勾勒出“天堂”的美麗與安詳,象征著對永久平安的期盼。 《第三奏鳴曲》:極慢板,E大調。開始于一個有些頗具冥想的意味的旋律,主奏小提琴似乎在醞釀什么,又像是在述說著什么,雖然在情緒上時有起伏,卻依然凝重、凄婉,似乎是《第二奏鳴曲》中旋律的延伸和發展。在這里海頓用獨奏及合奏之間的反復對話,通過極其微妙的樂思變化,對瑪利亞與基督之間的“老母與子別,呼天野草間”的母子生離死別的場景和門徒與基督之間的孺慕之情作了極為生動的描述。這是整部作品一段頗具戲劇性且感人至深的篇章。 《第四奏鳴曲》:最緩板,F小調。盡管在整體上顯得平和、沉靜,時而有些劇烈的躍動讓人感到焦慮、彷惑、壓抑,而凝重和陰郁的樂思卻貫穿始終。海頓用不同聲部間此起彼落的半音階對話,來表達矛盾、失望、孤寂、悲傷等諸多糾結在一起的情感,即便最后似乎已安之若素,也還是令人倍感沉重的。 《第五奏鳴曲》:慢板,A大調。在一個稍顯強烈的和弦之后奏出一段舒緩、如訴的旋律,氣氛平和、安詳,卻很快就被突兀、短促、多變的旋律替代,海頓用令人印象深刻的弦樂撥奏作為為背景,來營造出一種焦慮和不安的氛圍,呈現烈日當空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在極度的口渴時短促而痛苦的呻吟。盡管在音樂隨后的發展中依然會出現平和、安詳的旋律,那也僅僅是一次回光返照罷了。 《第六奏鳴曲》:慢板,G小調。由一個沉重的G 小調宣示性的主題開始,之后,平靜但略顯無奈和悲涼,接著這些元素被反復加工、切分、組合,給人一種緊張和不安定的感覺。最后經過一連串的調性變化,用快速、連續、強烈的頓奏將這種緊張和不安定感推向極致,這里采用了G大調,既預示著一切即將結束,也象征基督救贖即將成功。 《第七奏鳴曲》:最慢板,降E大調。在這段音樂中,海頓要求小提琴使用弱音器,前面的凝重、悲涼、陰郁的氣氛被一掃而光,代之以輕松、灑脫、甚至超然。旋律祥和而平靜,和聲莊嚴而神圣。最后樂聲漸弱,消失在天際外。 《終曲》:強而有力的急板,C小調。這是音樂史上首次用fff(極強音)。海頓將它用來描述《圣經》記載的在基督遇難后發生的那場大地震。這是整部作品中動態感最強的一段,充滿強烈的戲劇張力,給人一種山崩地裂的震撼。整部作品在四個重復強音后結束。。 就在海頓的《臨終七言》管弦樂版本問世的第二年,即1787年,海頓將它改編為弦樂四重奏,并很快在維也納、巴黎、阿姆斯特丹和倫敦出版。這個改編版本不采用傳統的四樂章結構,而是保留了管弦樂版本的九段(或稱九個樂章)結構。從曲式上看也是很特殊的,特別是樂章結構上看,慢板樂章連著慢板樂章,這樣的作品要從效果上讓人接受是不簡單的。海頓使用了許多當時看來相當超前的作曲技法,例如,在情感的表達方式上,在一定程度上已有異于古典時期的弦樂四重奏,而具有較強的浪漫氣質,這在海頓的弦樂四重奏作品中可說是是獨一無二的。后來貝多芬晚期弦樂四重奏在結構上的突破和情感表達上的自我性,應該說是對海頓這部作品的繼承和發展。然而,海頓的這個弦樂四重奏版本創作上固然十分精妙,但管弦樂版本中許多細節及微妙的和聲色彩都省略了,因此還是有遺憾的。盡管如此,由于演出編制很小,所以,與其它演出版本相比較,弦樂四重奏版的演出機會最多,也最為愛樂者們所熟悉。 1787年,維也納阿塔利亞出版社(Artaria & Co.)除了出版發行《臨終七言》的弦樂四重奏版本外,還請樂師將其改編成鋼琴版。鋼琴版本比弦樂四重奏版本呈現了更多的和聲的細節。這個版本雖然不是海頓親自改編,但卻受到海頓本人的認可及贊美,極具可聽性。 1795年,海頓第二次倫敦之旅返回維也納的途中,他在位于德國和奧地利邊境的帕紹(Passau)聽到一個由當地教堂的唱詩班指揮約瑟夫·弗里伯特(Joseph Friebert, 1724-1799)根據他的管弦樂版本改編為合唱版本的《臨終七言》,歌詞是基于卡爾·拉姆勒(Karl Ramler, 1725-1798)的拉丁文詩歌《耶穌之死》《Tod Jesu》。海頓聲稱自己可以改編得更好。不久就請他的朋友、荷裔奧地利男爵哥特弗里德·凡·斯維登(Baron Gottfried van Swieten, 1733-1803)將弗里伯特的拉丁文歌詞改寫成德文。海頓再重新對原曲作了精心布局,加入合唱及獨唱。在改編中他對《第一奏鳴曲》作了較大改動。同時,在《第四奏鳴曲》和《第五奏鳴曲》之間加入了用十二個木管聲部組成的間奏曲,即《第二首序奏》--- 如歌的最緩板。這樣,這個改編成包括了獨唱、合唱和樂隊的大型清唱劇的《臨終七言》就從原先的九段增加為十段,或者說將全曲分成了前后兩大部分,每一部分為五段。此外,在樂隊的編制上,他擴充了管樂聲部,增加了兩支單簧管,兩支長號,并且第一次嘗試加入兩支低音大管,讓整體聲響更具有宏大的立體效果。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之前海頓從來沒有使用過低音大管【注:海頓自嘲他一直到了晚年才學會如何在作品里使用木管樂器,在這部改編的作品中,他將管樂的特性發揮到了極致】。與其它三個版本相比,這個1796年改編成的大型清唱劇版本更為精致,也更為莊嚴。有趣的是,沒有歌詞的管弦樂版本是為了教會進行傳統基督受難日正午敬拜儀式而創作的,而帶有合唱及獨唱的清唱劇版本則是為了音樂會演出而創作的。前者有神父誦經布道,音樂貫穿整個儀式;而后者雖然沒有誦經布道,卻有用人聲唱出的十字架上的基督臨終七言,足以讓音樂會的聽眾在歌聲中冥想。 作為一部宗教音樂,《臨終七言》完整而準確地傳達了基督教信仰的核心,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一部劃時代的杰作,而海頓身前對它一直寵愛有加。在海頓看來,盡管他創作的許多清唱劇如《創世紀》(The Creation)、《四季》(The Seasons)等曾受到世人一致的推崇和喜愛,然而他卻認為只有《臨終七言》才是他這一生最好的清唱劇作品。 1803年12月26日,在圣誕節的第二天,七十一歲的海頓指揮了生平最后一場音樂會。在這場音樂會上,作為“交響曲之父”的海頓最后指揮的作品既非奠定他終身成就的交響曲,作為弦樂四重奏的開山鼻祖的海頓,也沒有要求在音樂會上安排演出他任何一部具有代表性的弦樂四重奏作品。那么,在這場告別音樂會上,海頓指揮的是他的哪一部作品呢?不是別的,恰恰就是他最鐘愛的《臨終七言》的清唱劇?;蛘哒f,海頓的指揮生涯,是在《臨終七言》的莊嚴的樂聲和歌聲中劃下完美句號的。 記得我國有一位樂評家在評論海頓時是這樣說的:“他(的作品)給人一種超越快樂與憂傷的不可思議的優美......在他以后,音樂發展一瀉千里,但健康、天然、質樸和自我放松卻再難以尋覓?!蔽液芡膺@樣的說法,不論是六十多年前讓我“驚艷”的那首選自《F大調第十七弦樂四重奏》第二樂章的《小夜曲》,還是現今讓我著迷的《臨終七言》,海頓作品給我感受到的正是“一種超越快樂與憂傷的不可思議的優美”! 謹以此“淺說”,紀念偉大的奧地利作曲家約瑟夫·海頓逝世二百一十周年! 打開以下網頁可以聆聽/觀賞由西班牙指揮家約第?沙瓦爾(Jordi Savall, 1941-)指揮西班牙國立音樂會管弦樂團(Le Concert des Nations)演奏海頓的《十字架上的基督臨終七言》的樂隊版本(在西班牙加底斯的圣-奎瓦神殿(神圣的洞穴)內錄音):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NDQ3Mzg3MDUy.html?spm=a2h0k.11417342.soresults.dtitle
史料豐厚,深入淺出,下了大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