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青海西寧擠上破舊長途汽車，搖搖晃晃地到了甘肅蘭州，又擠上開往上海的破舊綠皮火車。那時人們餓得渾身沒力氣，一路上除了爭座位、搶行李架，倒也沒發生什么大事，總算平安回到上海。 到了長樂路那石庫門房子，向房東老太太拿了鑰匙，進了空蕩蕩的家。老太太看我可憐，端來一碗蓋有炒莧菜的米飯，那是我吃過最香的飯了！從此一直愛吃莧菜。 向在鄉下勞動的媽媽作過檢討后，我又接二連三地向青海校方寫檢查，終于得到學?！胺盼乙获R”的恩準，寄來一紙“自動退學通知書”。我拿著這張蓋有大紅圖章的紙，去派出所連磨帶泡，居然恢復了上海戶口！這么困難的事能辦成，估計和我才14歲有關。于是，我就開始了孤零零一個人的生活。前面已說過，對面鄰居是寧波人馮老頭，他也看我可憐，教我學燒菜。 后來，我參加街道組織的自學小組，自學一年，考上了“三好中學”的高中。很巧的是：我媽也獲準回城，原來工作的重點中學回不去，也被分配到三好中學任教，直至退休。 但是，我媽剛回城不久，我們就接到了安徽巢湖水泥廠的報喪電報：我爸因水腫去世了！那是1960年底。我們不敢戴孝，媽媽只在家里五斗柜上供了一張我爸的遺像，不知怎么會被發現，被訓斥“劃不清界限”批判一場。 上小學的妹妹被北京姨媽接去，住在外婆那個花木蔥蘢的“三合院”里。姨夫是冶金工業部的專家，打成右派后下放到包頭鋼鐵廠。后來姨媽要離開北京去包頭照顧他，我姐把妹妹接到云南。姐姐任教的縣中原來是孔廟，破舊不堪。她倆住的小屋，墻上石灰剝落，地上沒有鋪磚，更沒抹水泥，直接就是泥土。妹妹小學畢業，回上?？忌狭酥摹吧虾Ｖ袑W”。我們家終于又有三個成員聚在上海了！ 20年后，我爸的“平反通知書”上說：“經認真復查，周壽民的言論不構成右派言論，法院因此作出的‘勞教’判決也應予撤消。予以平反，落實政策?！甭鋵嵤裁茨?？人都沒了！也沒一分錢賠償…… 我和姐姐妹妹一起，去外灘人民銀行保衛處拿爸爸的平反通知書。那個科長不陰不陽地問了一下我們三人的情況，聽說都是“干部”身份時，頗感意外，酸酸地說：“你們三個倒都還混得不錯??！”我們強忍心頭憤懣，掉頭就走。 值得珍惜的是全家四人多年難得這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