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七月,驕陽似火。 這不，1958年7月8日這一天，太陽又起了一個大早，8點不到她就在東面的無名山上爬了一桿子高，雖然有很多云層企圖想遮住她那紅撲撲的臉蛋，但她硬是擠過云層,把萬束耀眼的鋼針撒播向大地，撒向只需點一把火,就可能會出現象《三國演義》中“火燒赤壁”的黃沙溪鎮。 黃沙溪地處重慶渝中區的西南部，與九龍坡區、沙坪壩區接壤，由竹木街、竹梆街、民新河街、民新街所組成，上接黃家碼頭，下連菜園壩，背靠肖家灣，滔滔長江水從門前流過，銅元局鎮與黃沙溪隔河相望。黃沙溪鎮依長江而筑，房屋柱、梁、檁大多是木質結構，簡單的就是楠竹代替柱、梁，檁，用篾挑捆扎，用木板隔墻或楠竹劈成兩半，互相扣合成房子的墻壁，稍微講究一點的人家，就用二指寬的竹片編織成竹席當墻壁，用黃泥巴與切成3-5寸長的谷草混合扶抹在竹席上，兩層樓的不多。有些房子簡單、粗糙，沒有特色，但沿長江岸邊一字排開的吊腳樓，卻很有鄉土之氣。它雖然不及沈叢文筆下湘西邊城的吊腳樓，古樸、秀美，但吊腳樓之多，腳桿之長在我國也少有，是邊城所不及，遠遠望去，它從骨子里透出挺拔、頑強、剛毅之氣。這里交通不便，沒有公路。雖有新中國第一條鐵路，成渝鐵路貫穿腹地，但火車只是呼嘯而過，帶給當地人們的只是隆隆的轟鳴聲和火車過后的煙塵；也沒有像樣的商店和農貿市場，要買滿意的東西還非得抽出時間到菜園壩或兩路口去購，被人們稱為進城：也沒有什么土特產品，也拿不出什么像樣的工廠。這里的人們基本上是船工、放伐人的后裔，他們完全靠勞動力掙錢，謀生，養家。其實，黃沙溪也曾經繁榮過,解放前,由于交通不便,大量貨物都是從長江運送,尤其是木材遠程運輸基本上是靠河運，黃沙溪地處長江上游,滾滾長江水流經九龍灘后,順勢而下,進入黃沙溪地段.黃沙溪河床較寬,水勢平緩，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回水沱,利于各種木、竹筏?？?，再加之離重慶城區又不遠,這里就成了人們?？磕痉?、竹筏的天然良港，很多放筏人路過這里都要打腳小歇，進城玩耍，采購食品，后才順江而下，闖三峽。當時，每當夜色降臨，上至黃家碼頭，下到菜元壩，岸邊到處都是木筏、竹筏。小販的叫賣聲和放筏人的號子聲此起彼伏,偶爾還能聽到一聲聲唱戲聲和劃拳行令的聲音劃破江面,一派熱鬧景象。解放后,由于陸上交通業的發展和保護環境，保護森林的意識增強,木材在河道上的運輸量越來越小,黃沙溪這個水碼頭也漸漸淡出江湖。 今天最忙的要數民新河街152號的陳媽，一大早,他就把所有要蓋的、穿的收了兩大盆拿到附近涵洞去洗，太陽出來他已經將衣服涼在了竹桿上?，F在她又步履蹣跚地提著菜筐買菜去了。 陳媽看上去有50幾歲，她中等個子，滿臉布著生活的皺紋,一雙大手如果和你相握,你會感覺象握了一張木工用的布砂——粗,被裹過的三寸金蓮完全變了形,足長等于足高,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他走在街頭,時常被好事的頑童追逐著喊:“老太婆，尖尖腳，汽車來了跑不脫，咕咚，咕咚跳下河，河頭有個鬼老殼?！逼鋵?，陳媽的實際年齡也只有40幾歲，她16歲嫁人，在多子多福的思想影響下，一口氣生了8個孩子，二男六女，除了四女不幸夭折外，其他7人全部長大成人。目前，已有5人安家，陳媽一天忙于穿梭在7個兒女中，今天這個女兒生產他要去護理，明天那個兒子的小孩無人帶她要去照看，后天她又要帶著彩禮去為幺兒相親。這不，三女兒懷孕，男人又是船工，國家號召大辦鋼鐵，忙于拉煤炭，運礦石，幾個月都不在家，三女兒又是懷頭胎，老人怎么放心得下，兩個月前，她就心急火燎地從老家蓬溪隆盛趕往重慶。在重慶還沒有待上半月，家里的信又一封接一封地催他回去，說什么大女兒生二娃，婆婆得肝炎，不能照看，要媽回去照顧月子；二女兒的丫頭得急性腸炎，住院，要媽回去護理。 讓他痛下決心走的還是最近收到的一封信，信上說，他走后，大兒子的兩個小子，因無人看管，敞放，偷偷到河溝去洗澡，小孫子差點被淹死，要她急回。 今天他就是想趕上午10點鐘的班車回去?；厝ブ?，他想把所有能夠做的事情做好。 “兩天的菜我都給你買回來了，絲瓜、茄子放在水缸里的?！彼龑χ碧稍诖采系呐畠航淮?。這里的人們通常在大熱天將買回來的瓜類、蔬菜放進水缸里保鮮，用時再舀出來。 躺在床上的女人，名叫陳桂英，在陳家女兒中排行老三，大人們都管她叫“三妹”，經人介紹，嫁給了撐船的嚴家長，隨夫到重慶。由于丈夫跑船，長期在外，她實際上是自己照顧自己。7個月前，他突感身體不適，到醫院檢查，結果是懷孕了，她又喜又怕，喜的是自己要當媽媽了，母愛油然而生，怕的是自己僅僅才18歲，還年輕，別人怎么看，想著這些不覺害羞的紅暈涌上臉頰，但不管怎么說，他還是把有喜的消息告訴了自己非常信任的的母親。母親在來信中以過來人的身份談了很多心得經驗，還反復叮囑她要注意的很多問題：盡量不要出門，生出來的孩子才不會遠走高飛；絕對不能平睡，平睡小孩要吃到羊水，對身體不好，只能斜睡；不該吃的不要吃，吃魚肉會得魚鱗癬，吃兔肉會得兔唇，吃豬肉會得母豬風，吃羊肉會得羊兒風……對母親的這些教誨她深信不疑，她嚴格按照母親的要求去辦。 由于長期深居簡出，改變睡姿，睡眠又不好，再加上大多以吃素為主，胎兒發育不是很好，懷孕5個月鄰居還不知道，要不是他母親從鄉下趕來，鄰居們還蒙在鼓里。真相大白后，鄰居們就主動到她這里來竄門，拉家常，談經驗，加之母親的精心調理，使她蒼白的臉上又有了血色。 母親今天要走，她的心情非常平靜，雖然她打心眼里舍不得母親走，但鄉下也需要母親??！鄉下一封接一封的“雞毛信”，不但讓母親心痛，她也坐立不安，她理解哥哥嫂嫂的難處，理解母親的決定，她要讓母親放放心心地走，不牽不掛地走。 “媽，你放心走吧，我已經給隔壁的劉外婆說了，她會來照顧我的?！彼p松的對母親說。 你已經7個月了，可能還有兩個月才生，到時一定要給我發電報，我會來的?！?“劉外婆、周嫂他們都很好，你確實來不了就不來，他們會幫我的?！彼僖淮我竽赣H放心。 陳媽前腳一走，劉外婆、周嫂、張媽后腳就到，左一個“三妹”有什么困難給我說， 右一個“三妹”有啥子事情我給你辦，說個不停，并對她母親提出的忌這樣，忌那樣提出了不同看法。 “我就認為這個窗戶就是應該打開，要讓新鮮空氣進來?！眲⑼馄诺谝粋€提出修改建議。 “你就是要多出去走走，活動筋骨，7個月，肚子還這么小.”周嫂邊說邊指著她的肚子說。 大家七嘴八舌，不知不覺就到中午了，劉外婆又自告奮勇給她下了一碗雞蛋掛面。 散去。 吃完面后，女主人又習慣性地拿起毛衣編織起來。他要為未來的小寶寶準備過冬的衣服。也許是天氣太熱，她織一陣，又拿起蒲扇搧一陣。 女主人的家并不寬，只有10個平方米，門和窗相對而開，家具和布置也非常簡單，在進門的左手面放一張2×1.2的木板床，上方訂了一個象古代的懸崖峭壁上用木材夾起來修筑的棧橋，橋上放了一口大皮箱和幾床棉被：右面依次有一個能容納兩挑水的水缸，一個碗柜，碗柜上垛了一個篾簍五磅水瓶和掌握時間的鬧鐘，一張備用的涼板靠在墻壁，老式四方木桌緊挨涼板，桌子上面擱了一盞煤油燈，下面放了四跟柏木長板凳：左邊墻壁端端正正地貼著毛主席畫像，右邊墻壁張貼有男主人的三張獎狀：再為進門的左手面放了一個煤炭灶，旁邊放置了一個盛廢水的木桶，上方掛了筲箕，刷把、鐵鍋，灶周圍搓了幾個象鉛球大的煤炭丸子，這是女主人的廚房。說是廚房，其實有點夸張，這里的家家戶戶沒有廚房，他們把廚房擺在行人走的過道旁。過道也是街，他們這條街靠河邊，稱為民新河街，往上走就是鐵路，鐵路邊上的街稱為民新街。女主人就住在民新河街靠河邊的一排房子中，是典型的吊腳樓。推開窗戶就可以清楚看到河邊赤膊裸體嬉水的人們，很有幾次漲大水，淹到吊腳樓的腳桿。據老人們說，在民國三十年，有一次特大洪水，把民新河街全部淹沒，這些都是以后才修建的。女主人的房子原先是一個茶樓，供過往船筏小歇玩耍的地方，是一個姓董的船老板起的，解放后公私合營，就屬黃沙溪船運社管了，船運社把它隔成了四個房間，暫時用來供四家跑船的工人住。劉外婆、周嫂、張媽都是跑船的家屬，因女主人新婚不久，住的是最小的一個房間。 咚！咚！咚！幾聲敲門聲驚醒了睡意朦朧的女主人。 “誰！”女主人條件反射地問了一問。 “倒罐子的來了，我幫你倒？” 聽出來了，是張媽的聲音，她非常感激地說：“張媽，謝謝你，媽走的時候已經給我提去倒了。我解手不多。就不麻煩你了?！? 說起倒罐子，這也許是黃沙溪人民的又一個特點。黃沙溪沒有公廁，只有一些菜農在河邊或偏遠種菜的地方挖了一些糞坑，有的在離住家戶近一點的糞坑周圍圍了一圈又破又臟的篾席，沒有蹲位，不分男女，里面看外面清清楚楚，外面看里面模模糊糊，我們就把它算成黃沙溪的茅廁把。對這樣的茅廁男人們還可以將就使用，可女人們寧愿往家跑也不愿光顧，走在路上的女人，實在內急，只好屈蹲 ，速戰速決，兩眼警惕地窺視篾洞，一但有人走來，她就會大喊：有人！因此，在黃沙溪家家戶戶都自備了一個罐子，俗稱：尿罐，和北方馬桶的功能差不多，用于解大小便，只不過尿罐是搪瓷的，馬桶是木制的。每到下午4、5點鐘，菜農都會挑著糞桶來收一次。有時，一些詼諧的人，見菜農挑著糞桶來了，就幫菜農大喊：“各家，各戶，樓上，樓腳，倒罐子集合！” 不知何故，今天女主人人不詳的預感，上午小寶寶就在腹中躁動了兩次，她沒有在意，認為是孩子在做操，中午以后，孩子躁動更頻繁，動作更大，并有腹痛、腹脹，想解便的感覺。，但幾次坐到罐子上又解不出來，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她想，是不是胎兒逐漸長大，更喜歡活動；是不是象那些調皮的孩子在媽的肚子里搗蛋。 寶寶啊寶寶，你安靜一下行不行，你動作小點行不行，媽媽受不了哪，僅僅才七個月你就不安分、不聽話，還有兩三個月你才出世，那不是要把媽媽折騰成什么樣子，你難道不喜歡媽媽嗎？ 寶寶啊寶寶，你想出來，媽媽也理解，但出來還要講個時辰啥，你的外婆，還有劉祖祖周娘娘他們都說還有三個月，你才能出來，你現在急著想出來，出來怪嚇人的，你現在只有一只耳朵，不不不，是一個幺腳指拇沒有長出來，等媽媽把你的小毛衣，小褲衩打好了，你的幺腳指拇就長好了，你就可以出來穿媽媽給你做的新衣服了。 她一邊想著，念著，一邊撫摸著鼓起的肚子，迷迷糊糊就睡了。 當張媽叫倒罐子把她驚醒后，現在孩子又在她腹中蹬打起來，腹痛、墮脹，想解便的感覺更加強烈，她又不得不挪動著沉重的身軀到罐子上坐下，強烈的陣痛使她汗水直冒，雙手抱頭，出著粗氣。 咚！劉外婆在外面敲門問：“三妹，快6點了，你想吃什么，我來給你煮飯?！?他有氣無力地回答：“我有點不舒服，等一陣再說?！彼褪沁@樣一個人，從來不愿主動麻煩人家。 “那我隔一會再來?！眲⑼馄胚呎f就邊走了。 孩子啊孩子，媽媽已經受不了了，她直喘粗氣在默默地祈求孩子不要再動了。突然，她感覺大腿濕漉漉的，熱烘烘的，她下意識地朝腿部一看，血！頓時驚駭得她天旋地轉，不醒人事。 …… 劉外婆住三妹的隔壁，她的女婿也是跑船的，與三妹的男人是一個單位，女兒在棉紡廠工作，路途遠，三班倒。他的女兒生有二女一男三個孩子，大的讀小學，小的還在呀呀學語，無人看管，女兒就把她從鄉下接來照看孩子。一晃就是三年。 咋一看就知道劉外婆是一個鄉下女人，她為人憨厚老實，膽小怕事，菩薩心腸，他非常喜歡隔壁這個才搬來的新媳婦，她認為新媳婦不多言，不多語，說話細聲細氣，文質彬彬，很象他們那個村教書的姑娘。她想，今天新媳婦媽走了，男人又不在家，一個人怪可憐的，我今后一定要象對待親閨女一樣待她?！皣?！”想著，想著，她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個閨女什么都好，就是有點內向，什么事都悶在心里，自己干，相處近一年，還真的沒有給她幫什么忙，今后我要多主動關心她，問她，她一邊想，一邊將飯菜擱在桌子上，叫大娃，二娃，三娃洗手，拿筷子來吃飯。不對啊，她轉念一想，剛才我去問她吃什么，她說人不舒服，難道是生病了，生的是什么病，惱不惱火，但愿沒病，現在大熱天，人容易中暑，等會我舀碗綠豆稀飯給她吃。 哐啷！從新媳婦房間傳出的這一聲，雖然不是很大，但足以讓劉外婆駭出一身冷汗。不好，出事了，她象戰士接到沖鋒號樣，迅速沖出門，剛到新媳婦的門口又聽到“哇，哇！” 兩聲嬰兒的啼聲。 “三妹！”“三妹！”他一邊敲門，一邊喊。 里面沒有響動，沒有回音。 “三妹!”“三妹！”喊聲嘶啞中帶幾分焦慮。 里面死一般的沉靜。 劉外婆深感大禍臨頭，兩眼發花，全身顫動。 “來人啊，三妹出事了！” 喊聲驚動了左鄰右舍，王媽、張媽來了，還有下班的男人們也來了，他們見此情景，頓時也緊張起來，有的在喊三妹，有的在打門。 “快爬到上面的風窗去看一下?！庇腥嗽谔嶙h。 他們這里的房子一般都在門框的上方挖了一個小的圓孔，有點象農村的狗鉆洞這么大，人進不來，只通風。 “我上去.”鄰居二毛自告奮勇地拍著張媽男人的肩膀說：你扶我?！? 二毛平時就喜歡爬樹，掏鳥窩。有人扶他上風窗，完全是小事一樁。他三下五除二，頭就伸到了風窗上。 “看見她了，倒在地上的，還有血?！彼吙?，邊向下面的人匯報。 “快撞門.”有人建議： “不行，他就倒在門邊的，不能撞?！倍磳?。 “那就拿斧頭來，把門劈開?！辈恢苌┦裁磿r候來的，出了這個大膽主意。 “哎，還在動！”二毛象發現了新大陸樣驚喜。 突然他又跳下來邊跑邊說：“我去拿鋼釬，把門撬開?！? 此時的劉外婆神經極度緊張，活了這么大，從來沒有看到這種悲壯場面，她滿腦一片空白，再也無力支撐下去了，慢慢，慢慢地從門框邊上滑坐下去。 “三妹！”“三妹！”朦朧中，她隱約聽到急促的打門聲和焦急地叫喊聲，她睜眼一看，罐子倒在一邊，自己也倒在血泊中，血泊中有一個是人非人血糊糊的東西在蠕動，她想：完了，生了。 “三妹”快開門！”門外的敲門聲和喊聲更大。 她稍微鎮定了下，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門邊拉開插銷。 門打開，大家被一片狼藉的景象驚呆了。 還是張媽沉著，有經驗，她見新媳婦還能動，就來了精神：“男人們出去，女人進來?！? 張媽二十年前嫁人后，就跟跑船的男人東奔西走，吃了不少苦頭，她見多識廣，為人耿直，風趣，樂于助人，做事干練、潑辣。 “周嫂，把三妹扶到凳子上坐?！睆垕屵呎f，邊把小孩從地上抱起來放到床鋪上。 “王嫂，快去拿拖把，把地板拖了，” “周嫂,把大腳盆拿出來，給三妹洗個澡，”張媽邊指揮，邊給小孩擦洗，剪臍帶。大家在張媽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忙碌著。 “王嫂，找塊布來，給小孩裹起?！睆垕屧谧鲎詈笠坏拦ば?。 經過緊張的勞作，雖然都汗流浹背，總算母子平安，大家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三妹，你也是，生小孩這樣大的事，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多危險?！睆垕屵厯u蒲扇，邊責備三妹說。 劉外婆還驚魂未定地話：“要不是我聽到響聲，要出事的?！? “我又不知道要生了，只想娃兒扳一陣就好了、”她接過劉外婆手中的綠豆稀飯回答。她幾乎又不放心地問：“娃兒長全沒有？”她還在擔心小孩沒有長出幺腳指拇。 “放心吧，長全了的，就是多了個水瓢把把?！睆垕尲日J真又調侃地說。 這時大家的注意力又轉向了床上熟睡的小孩，才出生的孩子又小又不囡，就象一個小老頭。 “還沒有給孩子稱秤?！蓖鯆屚蝗徽f。 大家這才恍然大悟，忙碌了半天，還把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拔胰ソ璩??！睆垕屨f完就出去了。 沒有十分鐘，張媽就提著秤回來了，劉外婆把小孩放在菜籃子里面。張媽把秤鉤往采籃子上一掛，大聲唱到：“5斤3兩?！? 劉外婆把小孩取出，張媽再一秤菜籃子，又大聲唱到：2斤。 王媽也在側面像賬房先生數著拇指說：毛重5斤3兩，扣除皮重2斤，凈重3斤3兩?！? “不！還要扣除3兩衣服，實際凈重3斤?！眲⑼馄磐φJ真地插話。 望著劉外婆、王媽和三妹的興奮勁，張媽進一步調侃說:“我提議，今后這孩子的小名就叫3斤?！? 大家哄堂大笑。 58年的7月，天氣熱，政治更熱，熱得發燙。 在毛主席“以鋼為綱，全面躍進”的口號下，全國正掀起轟轟烈烈的全民大煉鋼鐵運動，幾千萬人上陣，大搞“?。ㄐ「郀t）、土（土法煉鋼鐵）、群（群眾運動）”，當時陸路交通還不發達，煉鋼需要的大量的木材、煤炭、鐵礦石都是從長江、嘉陵江運抵重慶。當時兩條江上的木筏和大小船只川流不息，上面還掛滿了迎風招展的紅旗，有的木筏和船上還掛有“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創造一個新世界”、“三年超過英國”、“五年趕上美國”、“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革命不怕死”、“死了我一個，幸福千萬人”等巨幅標語。在眾多船只中，有一只并不起眼，載重只有50噸的小木船在一個年輕舵手的指揮下，劈波斬浪，穿梭于川江航道上，他就是三妹的丈夫------粱樹洲。 嚴樹洲，當時只有25歲，他自幼隨父親——嚴少清跑船，闖蕩“江湖”。水性極好，他可以蹬仰泳輕過嘉陵江，游長江如鯉魚漫步，據說還潛入水中近10分鐘不換氣。身體也棒。記得在解放前有一次他在船邊洗衣服，在倒水時不慎將船老板的銅盆滑入湍急的河流，為不至賠錢，免受他父親責打，他硬是在數九寒天潛入水底，摸索了2個多小時將銅盆打撈上來，被人們戲稱為梁山好漢“阮小二”。解放后，他積極響應政府號召，報名到西藏修公路，并在西藏入了黨，回來后正趕上“大躍進”，大煉鋼鐵，煤炭運輸緊張，黨組織又叫他重操舊業，他二話不說，打起鋪蓋卷就到了船上。跑船無定時，有時任務緊張幾個月才能回一趟家，他常講是黨把他從苦日子中拉出來的，他恨不得一個人當兩個人用，一天當兩天用。 時間一晃就是二十幾天，三妹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丈夫回來了。 “你去把孩子的戶口上了吧?！比锰嵝颜煞?。 “要的！” “給孩子取什么名字？三妹邊哄手中的寶寶，邊問丈夫。 “沒有想好?！闭煞蛎Ｈ坏幕卮?，繼而又問：“你想好沒有？” “ 我沒有想，聽你的?！痹诖笫律厦嫒脧膩矶际锹犝煞虻?。 丈夫底氣不足的自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螞蟻尿書本，不識（濕）字?！? 沉思一會后他望著妻子說：“我有一個想法，你看行不行?！彼幸馔ｎD，看妻子怎么表態?？善拮舆€是那句老話“聽你的?！? 他又像是對妻子，又像是自言自語：“是黨把我從一個船工變成主人，我入了黨，還當了船家長，先進生產者?！? “這和取名有關嗎？”三妹不解的望著丈夫 “把娃兒的名字交給黨取?！? “??！黨怎么??？”妻子驚訝。 “到派出所，叫他們??！” 在丈夫心里，只要是替黨辦事的機構，就是黨的化身，就可以代表黨。在他看來派出所是黨為人民群眾辦事的機構，就應該百分之百信任和依靠。 第二天一大早，三妹的丈夫換上了一件整潔的衣服，拿上戶口薄就直奔王家坡派出所，找到陳指導，說明來意。 “我信黨，取什么名字都行.”三妹丈夫誠懇地說。 “好吧，我這就叫同志們過來商量?！标愔笇н呎f邊指揮他的同事到辦公室來。 當派出所的同志知道三妹丈夫的要求后，都非常重視，紛紛獻策。 大家都認為取單名比取雙名好，簡單、易讀。有的說現在大辦鋼鐵，取“鋼”最恰當，有時代特色；有人說，現在中央提出“大躍進”要在很短的時間內，不僅是鋼鐵，其它主要工業產品產量也要趕上和超過英國，取“躍”比取“鋼”內容更豐富；有人提出取“勁”或“爭”更好，理由是，5月份才召開了黨的八屆二中全會，會上通過了毛主席提出的“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的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即具有戰天動地的氣魄，又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誰都想爭發明權，最后還是陳指導一錘定音：我認為，取“華”更好。他解釋到，大伙取的名字都很好，和現實都結合得很緊，也有很強的政治意義，但不要忘記，我們取名字不僅要有現實意義，而且還應該有歷史意義和他本人的希望，取“華”，即表示了他生在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不是生在舊中國，同時也表示華夏五千年的歷史，今天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另外，華又表示有才華的意思，我們還希望他長大后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言畢，大伙拍手通過。 從此，嚴華就開始了他的凡人軌跡。